詩和詞,在我國古典文學(xué)中一直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從來詩詞并稱。史上既有評論家對詩詞的風格進行了總結(jié),“詩家蒼勁古樸”,詞“貴香艷清幽”,形成了“詩莊詞媚”之說,這個高度概括的說法影響深遠,堪稱經(jīng)典之論。
“詩莊詞媚”,所謂“詩莊”,取字面意思就是說詩歌大都莊肅嚴整;同樣的,“詞媚”就是指詞相對婉約媚氣。這種說法看似簡單而概括,實則一語道破詩與詞的風格之異。那么“詩莊詞媚”之說產(chǎn)生的原因何在呢?這還要從詩和詞的異同開始分析。
詩和詞同屬古典文學(xué)中的“詩體”文學(xué)樣式,這種樣式還包括曲,都是隨著人們的歌唱而產(chǎn)生的。詩歌中的《詩三百》始唱于先民,《楚辭》流傳自楚人,后詞從近體詩中演化出來,起源于燕樂。初期的詞與詩的區(qū)別并不大,后來詞便獨立成體,也稱“長短句”,與詩分鐮并騁了。古人對詞的定義說法很多,比如沈東江在《填詞雜論》中說:“承詩啟曲者,詞也。上不可似詩,下不可似曲。”孫麟趾也說過:“近人作詞,尚端莊者如詩,尚流利者如曲。不知詞自有界限,越其界限即非詞。”這些都說明了詩詞的封疆和界限。
“詩莊詞媚”的風格取決于詩詞的格式、用途和歷史原因。近體詩發(fā)展以來,人們在寫詩時,必須遵從嚴格的平仄和字數(shù)要求,寫出來的詩也就帶有嚴格的格式和韻律。詞則不然。詞是音樂性的歌曲,是當時被人們傳唱的流行歌曲,詞牌也是多種多樣,所以并沒有固定的平仄和字數(shù)要求。如此看來,詩工整,詞自由,格式上的差異構(gòu)成了“詩莊詞媚”說法的一部分。
唐代科舉取士的過程中,需要考詩賦,這也決定了作詩的嚴肅性。才子文人們需憑一手好的詩作來獲取官位,內(nèi)容上自然也不能放松要求,多是追求功業(yè)、表達自己的政治抱負和人生理想。而落榜失意的人寫詩,就是為了感慨身世,抒發(fā)自己的懷才不遇之情了。曹操曾說:“歌以詠志。”詩作也確實是人們言志的一種常用手段!渡袝·堯典》中有記載:“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而詞一直被人們稱為不登大雅之堂的“淫濫鄭聲”,它一般用于娛樂場所的助興,依靠風塵女子來傳播,多被唱作艷曲。詞中的女性形象也占了很大部分,包括符號化的美女、思婦、甚至女強人等等。題材上,詞以言情為主,歐陽炯《花間集序》中寫:“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妖嬈之態(tài)”。可見,“用助妖嬈之態(tài)”的詞自然不能脫離“媚”這一形容詞了。有人說,“詞植根于教坊歌女之口,揚聲于雕欄玉砌之間,寓形于風花雪月之中。”王國維《人間詞話》云:“詩之境闊,詞之言長。”也解釋了“詩莊詞媚”這一觀點。
在我國古典文學(xué)的傳統(tǒng)中,詩歌受到了儒家思想的深遠影響。從《詩經(jīng)》開始,人們便強調(diào)“思無邪”“發(fā)乎情止乎禮”等需嚴格遵守的戒條,孔子、荀子等儒家巨匠也闡釋過“詩言志”這一中心命題。經(jīng)過幾千年儒家思想的洗禮,詩歌始終遵循著“經(jīng)夫妻,成孝順,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目的,起著教化作用。相對而言,詞就不受任何的限制,并沒有歷史的規(guī)定和局限,一直以通俗文學(xué)、娛樂大眾的身份存在并流傳,正如張炎《詞源》云:“簸風弄月,陶寫性情,詞婉于詩”。
人們說“詩莊詞媚”,這對詩詞的風格來講固然是個大方向,但歷史上也存在著詩“媚”詞“莊”的現(xiàn)象,F(xiàn)在我們常講一篇文章或一句話很有詩意,便是揭示出了詩也有美的一面,也有“媚”的一面。我國的詩也存在著很多男女情愛之作,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名句。此外,詩歌自身的音樂美、繪畫美和建筑美的特性,也充分體現(xiàn)出詩歌的美感。另一方面,自古以來詞的題材和體裁多種多樣,其中不乏以蘇軾為代表的豪放詞派,《念奴嬌·大江東去》和《江城子·密州出獵》等名篇中,都體現(xiàn)了龐大的氣勢和遠大的抱負,這又是詞“莊”的重要體現(xiàn)。同樣是寫月,張若虛有“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蘇軾卻寫“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同樣是寫愁,張繼說“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李清照卻吟出“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悲涼句子。
中國的詩詞作為最美的體裁傳達了人類的美好情懷與精神境界。“詩莊詞媚”,詩重莊肅蘊斂、雅正剛挺,詞尚諧婉有致、豁朗纖艷,二者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可謂“并蒂花開一樹香”,它們不僅成為中華文化永遠的經(jīng)典,而且也構(gòu)成世界嘆為觀止的永恒遺存。
于溟躍(作者單位: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