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三百零四年,黃棘。
溫暖濕潤的天氣,早已消逝。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凄凄的寒風(fēng)吹刺著昭襄王的臉頰,分外寒徹。儀仗戰(zhàn)馬,列隊而前,虎虎威勢盡顯大秦國勢。對面便是楚懷王的隊伍,白茫茫的莽原上,兩個大國的王相視而笑。然而,昭襄王的笑更陰冷,更滲透著一股寒意。就在這片原野上,秦昭襄王與楚懷王結(jié)為了同盟。而秦國所付出的便是將侵地上庸歸還楚國。
協(xié)議簽署后,楚懷王帶著一臉得意的笑容伴著大隊人馬回師楚國了。然而,昭襄王卻是冷靜地瞄著懷王的人馬,眼神里充滿了貪婪的神色。因為,就在這場和平的背后,一場更加浩大的陰謀正在演繹著。
日暮山泊,白茫茫的山色,風(fēng)雪急切,昭襄王一行人漸行漸遠(yuǎn)。刀風(fēng)吹打著昭襄王的貂裘,昭襄王正為他在黃棘的出色表現(xiàn)而得意。
大秦的高層都很清楚:如今,東方六國合縱,秦國難以應(yīng)付,然而大秦絕不能坐以待斃,坐吃山空。東侵肯定是要進行的,但要東侵就要先破壞六國合縱,然后再將六國各個擊破、蠶食,否則帝國便會陷入六國合圍的泥潭,難以自拔。
于是,為了針對合縱,一個陰謀開始孕育。而這陰謀的第一步,便是與楚結(jié)盟。果不其然,楚國為了上庸之地,背棄了六國的合縱同盟。而下一步,楚國必然會遭到其他合縱國的聯(lián)合攻擊。到那時,秦國便會出兵救援,以秦楚聯(lián)軍之力,一舉擊潰合縱軍團。從而使合縱國迫于大秦的壓力,被迫簽署盟約,如此一來便可瓦解合縱。
而這,還只是棋局的第一步。
以后的路,還很長。
菱花飄揚,風(fēng)霰暗紛紛,遮蓋著秦昭襄王的路,然而昭襄王卻異常清醒,他要把大秦的帝業(yè)開拓下去,一切擋在前方的障礙都會被他清除。
大秦的預(yù)料果然無錯,時局正按著帝國的計劃一步步展開。公元前三百零三年,齊、魏、韓,三國以楚國與秦國結(jié)盟,破壞合縱為由,聯(lián)合攻楚。秦發(fā)兵救楚,連陷魏國的蒲阪、陽春、封陵。秦又攻韓,攻陷了武遂。
公元前三百零二年,昭襄王按母親宣太后和舅舅魏冉的計劃,在臨晉與魏襄王、韓太子嬰結(jié)盟。自此合縱盟約又一次瓦解,秦國終于可以一展神威了。
失敗者,還在痛苦中反思著。
勝利者,還在興奮中驕傲著。
而大秦卻很平靜,他終于要將摩拳擦掌幾十年的力量爆發(fā)出來了。
公元前三百零一年,咸陽宮一處密室內(nèi)。
燈火閃爍,盈盈光輝中的幾案上,一只飛蛾翩翩縈繞著火燭,影著屋中的光線忽明忽暗。年輕的昭襄王立在燭火的一旁,目光如煙,一種悵然在眼波中流轉(zhuǎn)。
而此時,昭襄王的母親宣太后和舅舅魏冉正端坐在殿堂里討論著帝國的明天。
宣太后的秀口慢慢念叨著:“這次合縱瓦解,秦的下一步。”
魏冉的話接的很快,他赳赳有力地說道:“秦對六國的攻勢,應(yīng)當(dāng)利用六國間的矛盾,聯(lián)小國弱大國,這樣才能強秦啊!”說著說著魏冉又瞄了一眼昭襄王,又繼續(xù)說道:“而如今,東方六國中實力最強者便非楚國莫屬。楚懷王已滅越國,雄踞故吳越之地,又向北攻魏、食韓、破宋,楚國領(lǐng)域空前擴充。而楚懷王,還貪心不足,垂涎于大秦的巴蜀、漢中,肥沃之地,并對蜀地猛烈攻擊。對于大秦來說,楚懷王極為可怖。”
“現(xiàn)在楚國是大秦最大的敵人,要想蠶食六國就必先蠶食強楚。所以這第一刀,就當(dāng)先從楚國開始!”
宣太后聽罷也露除了難得的微笑,她回顧了一眼瑟縮在一側(cè)的昭襄王,悠悠地說道:“那就聯(lián)合剛與我們結(jié)盟的韓、魏、齊,強行攻楚迫使楚與我們會盟,到那時。”
宣太后眼中一道精光閃過,“再留下懷王。”
“啪!”一聲,燭火撲滅。
昭襄王緩步回宮,雖然他覺得母親和舅舅說的都很對,但是他還是感受到了國君的屈辱、難堪,沒有半點榮譽和驕傲的失落。
星光還是那么如故,而天下卻是要有大的變動了。
這年,秦、韓、魏、齊,四國攻楚,敗楚于重丘,殺楚大將唐眜。
公元前三百年,秦國又遣華陽君攻楚,斬首三萬,殺楚大將景缺,攻陷襄城。
公元前二百九十九年,楚懷王迫于秦的軍事壓力,與昭襄王會盟于武關(guān)。
武關(guān)上,沙塵彌漫,殘陽冷照。昭襄王端坐車架之上,微笑著看向懷王,楚懷王也不自然的笑了笑。正在這祥和之時,昭襄王旁,跨馬而立的魏冉揮了揮手。只見黑壓壓的秦軍四面合圍而來。
刀槍劍戟,鐵鎧生生,金屬碰撞之聲不斷地掠過昭襄王的耳側(cè),他們的行動只聽指揮,只聽穰侯的指揮,只聽魏冉的指揮。
不知所措的懷王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魏冉一腳踩在腳下。從此他便被扣留在了大秦,而當(dāng)他離開之時,已是一具枯骸了。
公元前二百九十九年冬季的一天。
這日,和往日好似并無什么兩樣,冬日里干燥冷瑟的老秦氣息并無半點的消減,冷風(fēng)更是呼呼地在人的耳畔掠過,生硬的像一把把刀子刮過人的臉頰。
而令這天與眾不同的,則是因為有一位尊貴的客人來到了秦國,他便是田文(即孟嘗君)。
正在打點公務(wù)的昭襄王聽聞田文來到了秦國,一下子便呆住了,手中的竹簡一下子便掉落在了幾案之上,“吧嗒”的掉落聲并沒有讓昭襄王回過神來,他愣愣地看著遠(yuǎn)方的蒼穹發(fā)呆了許久。
底下的侍從們見大王愣住了,一聲不吭,便一下子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可正在這時,昭襄王竟然說出了一句更讓人難以置信的話:“立即讓田文擔(dān)任國相!”
又是一個寒夜,又是一次飄雪,輕柔的雪花在晚風(fēng)中悄悄綻放,雖然清冷,雖然無聲,卻擋不住宣太后宮里的熱議。
幾位老臣正老成持重地站在宮內(nèi),激憤地說個不停“太后啊!大秦自開國以來,從來還沒有過哪位剛到秦國便成為相國的人啊!”
“是啊!”
“是啊!”左右列在一排的幾位大臣們也都憤慨地附和著。
“更何況,還是個齊國人!”
“對!對!”嗡嗡的附和聲接連不斷。宣太后靜靜地聽著眾位對田文的聲討,不時地抹一抹鬢角的云發(fā)。
“田文固然有賢名,可我們大秦也絕不缺相才啊!”
“嗯?”宣太后一聽這話,不由得挑動了一下眉毛。
堂下的大臣顯然沒有觀察到宣太后的怪異舉動,繼續(xù)憤然道:“他和我們大秦的穰侯相比,那可真是天上地下啊!”
聽到這里,宣太后坐在正座上,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又淡淡地說道:“這事兒是不太像話,我會跟君上談的。但今晚這天色也不太好,各位又都是國家依仗的重臣,就都先回去休息吧!”
大臣們見太后發(fā)了話,也都不好意思再纏下去,便都齊聲說了“是!”,慢慢地退下了。
宣太后看著飛雪中遠(yuǎn)去的大臣們的身影,嘴角微微地多了一抹猜不透的笑顏。
孤獨飛翔的雪,百里綿綿不斷。降落在大秦的宮殿里,洋洋灑灑,蔚為壯觀。月色還是依舊,昭襄王大殿上的燈還沒有熄,這晚的秦宮還真是熱鬧。
昭襄王正在思索著白日的事。雖然昭襄王也確實覺得自己做得太倉促了些,但他也是情非得已。他對權(quán)力的渴望實在是太迫切了,他只是想盡早地找一位重臣,安置在朝堂之上配合自己,好制衡宣太后、魏冉、和兩位公子的勢力,達到集權(quán)于自身的目的。
正在昭襄王思考之時,昏暗的燈光下一位不知名的人物來到了昭襄王的大殿上。昭襄王認(rèn)得他,他是魏冉手下的一位門客,他在朝上也有官職。
“這么晚了,你有事?”昭襄王帶著微怒輕輕地言語了一聲。顯然,這個時候來到這里的,一定是太后或是魏冉亦或是兩公子的說客。
“臣不才,誠有急事,這才敢冒昧地••••••”“嗯,有事快說。”昭襄王顯然有些不耐煩,他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抵御說客的心理攻勢。
“臣是要問君上,君上信不過魏冉,信不過母后,信不過兄弟,難道信得過田文?”
“嗯?”這一連串的問句,顯然讓昭襄王察覺到了一絲強硬,但昭襄王也不由得有些動搖了。
門客并沒有停下話語,他接著說道:“當(dāng)今天下,名為七國爭雄,實則是是秦齊爭霸,誰先一步,就能勝百步!且先不說田文是否為齊國所派的奸細(xì),就算他不是。但如果田文顧念故國,事事為齊著想,這對于秦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昭襄王聽著門客拆穿自己的把戲,不由得覺得理虧,便漸漸地低下了頭。門客見此情形更是不加退讓,又進一步說道:“君上的兄弟、舅舅、生母,不論怎樣都是為了大秦著想,不生二心,君上不應(yīng)該為了私欲而棄國家社稷于不顧啊!”
這最后的話讓昭襄王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了,他急切地想尋找解決的辦法。他激動地地問:“那依先生看,我該如何是好?”
門客一笑道:“當(dāng)年公叔痤要魏惠王如果不用商鞅就殺掉商鞅,魏惠王不聽,終鑄成大錯!君上也應(yīng)該考慮啊!”
這話昭襄王當(dāng)然明白,門客是讓昭襄王不用田文就殺掉田文,以免放虎歸山鑄成大錯。
門客說完便揚長而去了,只留下昭襄王重重地點了點頭。
昭襄王終于決定要殺田文了,他把田文囚禁起來,準(zhǔn)備殺掉田文。
田文這邊,也終于知道了事情的危急。如今,相位不但不保,就連項上人頭都有可能不保了。他急忙派人冒昧地面見昭襄王的寵妾請求解救。寵妾提出條件說:“我希望得到田文的白色狐皮裘。”田文來到大秦之時,的確帶有一件白色狐皮裘,價值千金,天下再無第二件,到秦之后便獻給了昭襄王,除此之外再無皮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