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絕活系列之杠天神
2013/5/4 17:17:10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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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馬店新蔡縣佛閣寺鎮吳崗村至今還有唱杠天神的老藝人,這種珍貴的稀有劇種,以唱 《張郎休妻》為主,又被稱為“唱天神”、“灶爺卷”。它和唱它的老藝人一樣,在歷史的風云中歷經波折,卻又面臨絕唱。老藝人們擁有的絕活,還會傳承下去嗎?
茅屋中的最后傳人
大門“吱呀”一聲,劉敬州似乎沒聽到,依舊手握著糞瓢,從尿桶里舀出糞水,潑向綠油油的蒜苗。“爸,有記者找你!”劉敬州的兒子叫了一聲。糞瓢停在了半空,劉敬州回過頭來,沖我們笑了笑,說了聲“來了”,算是打招呼。
說明來意,劉敬州似乎很不情愿,“采訪有啥用呢,都采訪很多次了,一點用都沒有”。
劉敬州指著茅草搭建的門樓及兩間東屋說,每個記者來,似乎都沒見過他這樣的房子,“啪啪”拍攝了很多,可走了之后都沒有一點用。“沒有一點用”,顯然包含了老人諸多的牢騷,也反映了老人目前的尷尬處境。
我們跟著劉敬州的兒子,在村里尋找他,一路上所見到的都是嶄新的瓦房,沒想到老人住的還是中原農村30多年前最流行的土坯茅草房。“這恐怕是你們在河南見到的獨一戶了。”老人有點自嘲地說。
多年以前,劉敬州和唯一的兒子分了家,老伴哭得死去活來。如今,老伴已經去世,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73歲的老人,患了嚴重的氣管炎和肩周炎,天氣一冷,出不來氣,兩個肩膀還忍受著疼痛的折磨。
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冬天更是難熬。
吃低保而不得的傳承者
門口響起收破爛的聲音,劉敬州趕緊跑出門,吆喝一聲,收破爛的過來,將劉敬州收拾的破銅爛鐵、塑料麻袋,擺弄一通,給了他13元錢。
“沒辦法,得不斷地吃藥,兒子給點糧食,花銷兩個閨女給一點。”劉敬州說,他種的半拉院子青菜,算是吃菜的唯一來源了。
來見老人之前,我們曾看到《新蔡老人寧吃低保不賣尊嚴》的報道,說的正是劉敬州寧愿申請低保,而不愿將杠天神戲本《張郎休妻》以兩萬元價格賣給一個商人的故事。
問起這件事,劉敬州頗感可笑,“沒有這回事兒”,不過他的確申請低保好多年了,都沒有申請到。
“縣里每次有演出,都說給辦;可到了鄉里申請時,鄉里的領導說,‘你跟縣宣傳部有功,你跟誰有功就跟誰要’。來來回回跑了無數趟,都沒人給辦。后來有記者給領導們打了電話,他們又說我拿記者壓人。”劉敬州無奈地說。
劉敬州感嘆,指標都被領導分了,有的一家四五口都有低保。“我們為國家作了很大貢獻,但連低保都吃不到,有啥門呢?”老人低沉的語調,充滿無奈。
直到此時,我們才理解老人一見面就說“沒有用”的原委。
我們已不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民間老藝人,在申報“非遺”或有領導表演任務時,他們似乎是香餑餑,被許下不少諾言,但一旦申報成功或者表演結束,就被忘記腦后。
生存已成困難,何談保護與傳承?
盡管滿腹怨言,劉敬州還是答應了記者的采訪要求,約好下午一點,在他的“草廬”中相見。
杠天神來自洛陽?
午后的陽光,通過虛掩的大門,灑在劉敬州的身上,地上落下孤獨的剪影。他已經等候多時,見我們來到,進屋張羅著想找張凳子,轉了半天,空著手出來說,還是坐在大門口吧,有太陽照著暖和。
靠著土坯墻,他坐在了半截磚頭上,并指著半拉木墩對記者說:“坐這里吧!坐這里能拍著我的茅草屋,他們都要求這樣拍。”他說的“他們”,顯然是以前的采訪者,包括文化部門的人。這的確是一幅很現實的歷史圖案,柔和的陽光,滄桑的臉,落寞的神情,鑲嵌在茅草門樓與坯墻之中。
然而,一說起杠天神,劉敬州就來了精神。他說,杠天神又叫“唱天神”、“灶爺卷”,講的是灶王爺與灶王奶奶的故事,在上蔡、正陽及豫皖交界地帶比較流行。至于杠天神什么時間來到佛閣寺鎮吳崗村,劉敬州說,這還頗有一番來歷。
劉敬州說,吳崗杠天神的第一代傳人,是一位來自“東北鄉”的老人,人稱周瞎子。
民國初年,民不聊生之際,周瞎子逃荒到吳崗,窮途末路,饑餓難熬之時,周瞎子卻得到吳崗村民的熱心幫助,雖然村民們也不富裕,但總會不時有人給他點吃的,幫助他渡過難熬的饑餓。
周瞎子很是感動,常年顛沛流離,終于能夠吃上飽飯,為了報答鄉親們,周瞎子就趁大家空閑時,給他們唱上一段小戲,娛樂大家一番。
一副挑子兩籮筐
周瞎子的小戲,吸引了一個12歲的孩子。這個孩子叫劉志明,就是劉敬州的父親。他在佛閣寺也算小有名氣,善于跳“燈出子”。劉志明聽了周瞎子的小戲,覺得好聽,就纏著周瞎子不斷地唱給他聽,聽著聽著就迷上了,并要求跟著周瞎子學這種小戲。
周瞎子在其老家洛陽本是一位知名的藝人,因家鄉遭水災逃了出來,孤零零一人,空有一身本領卻無法演戲,他正想擴一個戲班子,搭臺演戲。見劉志明有興趣學,周瞎子就開始教劉志明及其他想學的孩子。
后來周瞎子離開新蔡,劉志明就在跳“燈出子”時唱這種戲。唱著唱著,他偶然見到一本叫《張郎休妻》的手抄戲本,與周瞎子所教的曲調一致,琢磨之后,他把戲中的各個角色分配給學過的人,自己組起了戲班子。
劉志明此舉奠定了新蔡杠天神戲的發展基礎。在不斷的演出中,吳崗的杠天神逐漸闖出了名頭,前來邀請的人逐漸增多。
最輝煌的一次是1938年在安徽臨泉迎仙鎮的演出,這次演出共邀請了四個戲班子,有曲劇、豫劇等,在一塊空曠的廣場上,四個班子各占一角,一起唱對臺戲,看誰能演過誰。
相比較其他劇種動輒數十人而言,杠天神的演出陣容是最寒酸的。他們有句俗話叫“七忙八不忙”,意思是如果只有7個演員演出時可能比較忙活一些,但如果多加上一個達到8個人,就比較輕松了。
這也是杠天神的特點,“一副挑子兩籮筐”,“省行裝來省戲裝”,杠天神的演出道具非常簡單,一副挑子兩個籮筐就可以趕場;有時在演出來不及換裝或衣箱不齊備時,只需要說一句“慌里子慌張,換胡子不換衣裳”,就可以換個髯口(胡子)演另一個角色了。
演員再加上幾個燒飯打雜的,杠天神的陣容不過10多個人。但在迎仙鎮演出時,絲毫不落下風,相反還一下子把其他三臺的觀賞者拉了過來。
唱杠天神哭瞎眼
劉志明時代的戲班子常演出《張郎休妻》,即灶王爺張景玉休灶王奶奶的故事。
在與朋友飲酒會詩過程中,張景玉產生休掉妻子郭三姐的念頭,他通過媒婆找到李滿香,但李滿香不愿做小,張景玉就痛打郭三姐,逼迫休掉她,娶了李滿香。郭三姐被牛車拉到乞丐范三的寒窯門口,二人結為夫妻。范三所住窯洞藏有大量金元寶,經郭三姐提示發了大財,建起高樓大屋;而張景玉娶了好吃懶做的李滿香之后很快敗光家產,流落街頭,在范三家門口偶然遇到了郭三姐。情節格外曲折。“這是一出苦戲!很多婦女都愛看,看著看著,再對照著自己,不少都痛哭流涕。”劉敬州說,曾經有一次演出時,一名婦女看著看著,就哭昏了過去,人們問她為何這么傷心,不就是一出戲曲嗎?她回答說:“我的命比郭三姐還要苦啊!”
劉敬州說,在封建社會,婦女的地位極為卑賤,在家中除了受婆婆的氣之外,還要受丈夫的氣,她們看了《張郎休妻》,感同身受,極易產生共鳴,聯想到個人的命運。
劉志明就是反串灶王奶奶郭丁香的,因為演郭三姐太投入,經年累月,他哭瞎了眼睛,改為打鼓了。
唱出了百姓的愛與恨
應該說,《張郎休妻》是杠天神的壓軸大戲,也是劉志明他們最拿手的大戲。這出戲一共二十三折,在安徽迎仙鎮演出時,不改戲,不重復,每天上下午各一場,一直唱了一個月零三天才唱完。
“戲中有很多抓人的地方,光郭三姐挨打就有幾場,比如迎門打、二頓等;光休她就休了三四場,觀眾一直讓演著不讓停。”劉敬州說。
《張郎休妻》之外,杠天神還有其他的戲,比如《麒麟送子》、《站花墻》等。在迎仙鎮演出《站花墻》時,有觀眾突然拿起磚頭砸向飾演兇手張寬的演員。人們驚問其故時,他理直氣壯地說:“這個張寬太壞了,不砸死他不解氣。”
這些演出中的插曲,僅僅讓人聽聽,就不禁神往了。它應該是杠天神傳承歷史中,最璀璨的一頁了。劉志明眼瞎是1941年。
那一年劉敬州才四歲。雖然劉志明的眼睛瞎了,但他還沒有扔掉這一行,他還能跟隨其他人一起演出;沒事的時候,還抽空教上劉敬州一兩句。
劉敬州23歲時,眼瞎的父親終于難逃一劫。
時局中的飄零藝人
這一年是1960年,“三年災害”的最后一年,而在中原,則發生了著名的“信陽事件”,一天之內,餓死七八百人。僅僅吳崗村就死去了幾十口人,包括劉敬州的父親。“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學完戲,他就走了。”劉敬州臉上泛起悲傷,似乎清晰的記憶至今不能遠去。
劉敬州至今遺憾的是,父親會的全折戲他只會很少一部分,而且還是后來跟其表兄王道德學的,而王道德也是跟他父親學的。這似乎有點兒像復雜的“出口”又轉“內銷”。
遺憾歸遺憾,現實歸現實。劉敬州也差點兒追隨父親而去,他因饑餓浮腫到大腿,一條紅線快蔓延到心口時,戛然而止。“要是蔓延到心口,命就完了。”劉敬州說。
民間藝人的命運就像浮萍,隨風吹動漂到哪里,他不知道。他和他的絕活,在時代的浪潮里飄零、浮沉。“那時候不知道這是咋回事。”劉敬州感嘆說,不過現在好了,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杠天神又有出頭露面的機會了。
這個露面的機會,發生在1987年,時任新蔡縣文化局藝術股副股長的龔國強找到劉敬州,消失數十年的杠天神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
說起杠天神的這次東山再起,劉敬州感到頗有戲劇性。他曾聽人說,當時河南的一位領導,老家是安徽那邊的,從小就是聽杠天神長大的,他曾問起文化部門相關人員,現在還能找到杠天神戲曲不?
新蔡縣文化局找了很久,才終于打聽到了劉敬州。而吳崗村能唱的,除了劉敬州外,還有他的兩個徒弟吳根榮和梅澤運。后來,他們曾組織過演出,得過不少的獎,還組織了部分年輕人學習,但學著學著都不學了。“沒有人再學了,我們只能漚爛到肚子里,我們死后,杠天神也就完了。”劉敬州說。
不用弦子的戲曲
在劉敬州記憶里,杠天神有著鮮活的形象。實際上,在新蔡縣一帶,包括整個豫南皖西一帶的民間,都會通過杠天神儀式進行祭神活動,這種儀式是由杠天神儀式和杠天神戲兩部分組成。
每年,當地都要搭神棚,祭祀人祖神、祖先神、家族神及與人類生活密切相關的自然神等,杠天神儀式包括請神、酬神、祈神和送神四個環節,其中,請神、祈神和送神作為儀式的主體;而杠天神戲則是酬神儀式的主要內容。
很顯然,在長時間的民間信仰演化中,杠天神戲從莊嚴的儀式中直接走入人們的生活。它的唱詞,除了固定傳授的之外,在藝人們的演出過程中,也盡量加了民間土語和俚語,連曲調也吸收了民歌、小調。
劉敬州說,杠天神戲最獨特的地方在于它不用弦子,“你用弦子拉不住”,這是它區別于其他劇種的一個地方。它的伴奏樂器都是硬打擊樂器,大鑼、小鑼、大镲、鞭鼓、梆子、吊板等。
記者也跟著聽一段,看弦子能不能拉:“郭三姐坐樓閣常思探望,嘆一聲臥龍崗二老爹娘。在娘家應閨女,哪些都好,到張府應媳婦,落不著賢良。”很顯然,沒有任何伴奏,劉敬州唱得圓潤自如,開合有度。【原標題:民間絕活系列之杠天神】
責任編輯:C009文章來源:東方今報 作者:李長需 2010-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