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嵩陵,周太祖郭威的陵墓!”胡振亞用手指著遠處一個墓冢對記者說。嵩陵就在我們眼前300米開外的地方,但溝溝坎坎擋住了去路,汽車不能靠近。胡振亞,這位老郭店人,在5月15日回到老家時卻迷了路。
問路于田野里干活的村婦,她嘻嘻一笑:“有啥看頭?是個土堆,上邊都是‘圪針’(河南地方話,指某些帶刺的灌木)!”但她還是很熱情地給我們指了路。車自西而東穿過郭店鎮高村高低不平的土路,行至村子東北的一塊空闊場地。在這里,連土路也沒有了,只剩下羊腸小道。下了車,正北面一個碩大的、長滿綠色植物、偶爾露些黃土底色的大冢凸現在翻滾的麥浪之中?)。
這個大冢,就是后周開國皇帝太祖郭威的嵩陵。1000多年來,今人古人所見的這個皇陵的全部內容,都是這個孤獨的土丘———沒有石像生,沒有陵園或宮城等任何地面建筑,甚至沒有柏樹,有的只是———“圪針”!
一個爬滿“圪針”的土堆
《詩經》曰:“山高為嵩,峻極于天。”太祖“陵曰嵩陵”,西帶嵩山,東襟平原,北枕黃河,南望楚荊,棲于《詩經·鄭風》的故鄉,氣貫天下。但嵩陵,徒有其名而已,它看上去不過是個土堆,一個爬滿圪針的土堆!
“有啥看頭?是個土堆,上邊都是圪針!”村婦說起太祖的嵩陵,就像說起鄰家哪位老大爺的墓冢似的,一點也不把郭威當皇帝。假若郭威地下有知,聽到村婦的這番話,一生節儉、瓦棺紙衣而葬的這位皇帝,不知會樂成什么樣子!
郭威,“邢州堯山人也”,相傳他脖子上刺有一只飛雀,故又被稱為郭雀兒。他自稱出身貧家(其實人家的老爸郭簡后晉時曾任順州刺史),因軍功而當上了節度使。后漢高祖劉知遠臨終前,以郭威、史弘肇等為顧命大臣,要他們輔佐年僅18歲的劉承祐(隱帝)。劉承祐即位后,郭威被任命為樞密使加平章事,軍政大權集于一身。
郭威接見賓客時寬袍大袖,風度儒雅,但上陣打仗時必身著短裝,“臨矢石,冒鋒刃,必以身先,與士伍分甘共苦”。郭威功高震主,難免遭到皇帝的猜忌。隱帝劉承祐曾不無憂慮地對郭威說:“朕夜里夢見你變成了驢,馱著我升了天,等我下來后,你又變成了龍,離開我向南去了。”郭威聽后哈哈大笑。隱帝可能害怕郭威等顧命大臣對自己構成威脅,也可能覺得他本人已經長成一棵蔥了,于是乘郭威不在京都開封之機殺了史弘肇等人,又派人去殺郭威。
郭威得知汴京事發后,與親信魏仁浦商量對策,“仁浦勸威反”。郭威以清君側為名,帶兵直逼開封。劉承祐一面派兵抵御,一面殺盡郭威在京的全部家屬,“嬰孺無免者”。幾天后,郭威“兵臨開封城下,劉承祐為亂兵所殺。郭威入京師,縱火大掠”。
郭威沒有立即稱帝,而是讓太后立劉知遠的侄子劉 為嗣。郭威先是派大臣前往徐州迎接劉 ,然后又派人在途中將劉 殺死。
郭威以北伐契丹為名帶兵北上,在澶州(今濮陽),將士請他稱帝,他閉門不出,“軍士登墻越屋而入,請帝為天子……或有裂黃旗以被帝體,以代赭袍,山呼震地”。之后,郭威返回汴京,迫使太后下令由其監國,他還是沒有稱帝。監國不到一個月,郭威正式登上帝位,因其自稱周文王之弟虢叔的后裔,故定國號為周(史稱后周),首都仍在汴京開封。
歷史往往驚人地相似,郭威的手下大將、宋王朝的建立者趙匡胤導演的“陳橋兵變”及“黃袍加身”,幾乎與郭威稱帝如出一轍。
郭威雖系刺史之子,但幼時其父被殺,成為孤兒,由姨母撫養成人。他曾對宰相王峻說:“我是個窮苦人,碰巧做了皇帝,豈敢厚自俸養以病百姓乎!”他不僅盡量減輕百姓的賦稅負擔,自己的生活也異常儉樸。他下詔禁止各地進奉美食及土特產品,珍寶就更不用說了。郭威不但禁止進獻珍寶,還讓人將宮中的珠寶玉器、金銀裝飾的豪華床凳、金銀做的飲食用具等搬到大殿之上當眾打碎,曰:“凡為帝王,安用此!”并告訴有關部門,凡“珍華悅目之物”都不得入宮。
在治理國家方面,郭威謙遜地重用有才德的文臣,以行動改變后梁以來軍人政權的丑惡形象,他對大臣說:“朕生長于軍旅之中,不懂得學問,也不精通治國安邦的大計,文武官員有利國利民良策的就直接上書言事,千萬不要只寫那些粉飾太平的無用話。”
這對趙匡胤致力于建設大宋的“文人政府”也影響很大。
牛皮是戰備物資,裝甲戰艦要蒙上牛皮,士兵盔甲也需牛皮,但登基的第二年,郭威就在戰爭頻仍的情況下下詔:“約每歲民間所輸牛皮,三分減二。計田十頃,稅取一皮,余聽民自用及買賣,惟禁賣于敵國。”之前,“兵興以來,禁民私賣牛皮,悉令輸官(府)受直(接受償值)。”所謂“受直”,后唐明宗時只用鹽作為償還;后晉天福中期,連鹽也不給了;后漢更嚴厲到“販私牛皮一寸抵死”。“然民間日用實不可無。帝素知其弊,至是,李(谷)建議,均于田畝(在田畝稅中攤派),公私便之。”連戰備物資太祖都在考慮“公私雙方都方便”,其體察民情的作風由此可窺一斑。他還下詔:各地官吏不得以任何借口加收百姓賦稅,原先普遍存在的正稅以外的雜稅一律廢除。
當年,后梁太祖朱溫征討淮南之時搶得數以萬計的耕牛,官方把這些耕牛租給農民使用,收取租金。之后數十年間改朝換代數次,很多耕牛都死了,但官方卻照收租金,“民甚苦之”。郭威知道這種情況后,就發布命令,“悉除租牛課”,把這些牛的租金都給免了。也有人勸郭威“斂錢”強國,郭威卻說:“利在于民,猶在國也。”
郭威認識到,就是在混亂之極的五代,只靠窮兵黷武也是不能讓國家由亂到治的。他的這一思路對中國重新走向統一影響至巨。順著這一思路,在他的精心治理下,后周在很短的時間里就顯露出民富國強的跡象。郭威不僅為周世宗,也為趙匡胤繼續他的事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一座儉樸之極的帝陵
郭威只當了3年皇帝。他正月里稱帝,又在正月里病逝,享年51歲。
郭威臨終的時候還不忘節儉,要求用瓦棺、紙衣裝殮尸體,不讓修治地下寢宮,不讓設置守陵宮女。公元954年,郭威病重時,多次告訴晉王(柴榮)說:“我若不起此疾,汝即速治山陵,不得久留殿內。陵所務從儉素……陵寢不須用石柱,費人功,只以磚代之,用瓦棺紙衣。臨入陵之時,召近稅戶三十家為陵戶,下事前揭開瓦棺,遍視過陵內,切不得傷他人命。勿修下宮,不要守陵宮人,亦不得用石人石獸,只立一石記子,鐫字云:‘大周天子臨晏駕,與嗣帝約,緣平生好儉素,只令著瓦棺紙衣葬。’若違此言,陰靈不相助。”郭威還說,每年寒食節不忙時可差人灑掃,如果沒有人去的話,只要遙祭一下就行了。最后他強調:“千萬千萬,莫忘朕言。”
當年柴榮為郭威所立的碑已經蕩然無存,如今郭威的嵩陵上有兩塊石碑。一塊是1963年新鄭縣人民政府立的,碑上刻著“河南省文物保護單位郭威墓”(稱為“郭威墓”也許是那個年頭不興說皇帝皇陵的緣故吧)。另一塊碑是2001年立的,正面刻著“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后周皇陵”,背面是“郭威墓簡介”(明明是“嵩陵”,非要寫成“郭威墓”。也許是嵩陵太儉樸的緣故吧,現在官方還是不把周太祖當皇帝看,不把“嵩陵”當皇陵看),除簡介郭威的生平外,還強調郭威墓“重點保護范圍:自冢邊沿向東74米至地沿,向西75米至土路,向南93米至地界,向北112米至地界;一般保護范圍:四周重點保護區線外各擴30米”。
令人驚訝的是,新鄭市人民政府所立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后周皇陵”碑,是鏟掉嵩陵的東北一角而立的!農民為了多種些地,一直在逐步地蠶食著嵩陵,嵩陵的四周不是緩坡,而是“拔地凸起”,很陡。但農民是慢慢蠶食的,沒有官方這么大膽,官方立碑時,在農民蠶食的基礎上,向里一鏟就鏟掉了近1米!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歷史不可能由治到治,也不會由亂到亂,一個偉大王朝的轟然倒塌,必然會引發混亂。在兩漢和隋唐之間,包括曹操、諸葛亮、孝文帝、楊堅、李世民等在內的杰出人物,為“整合”兩漢留下的混亂,用時361年;而在隋唐和兩宋之間,郭威、柴榮、趙匡胤等為“整合”隋唐留下的混亂,僅用時54年。在人類沒有走向民主政治之前,在家天下的時代,這種混亂與“整合”的存在,是沒法避免的。而郭威、柴榮、趙匡胤等用時54年把中國重新引向統一與繁榮,一方面說明唐留下的混亂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另一方面也只能昭示郭威、柴榮、趙匡胤們確實是杰出的風流人物。
如若用陵墓說明這個歷史的“整合”過程或中國從混亂重新走向統一的過程,那就是:新鄭市郭店鎮西北1公里處,是太祖郭威的嵩陵;嵩陵正北3公里,是世宗柴榮的慶陵;慶陵正東100米,是符皇后的懿陵(慶陵與懿陵兩位主人的婚姻,是由郭威撮合的);懿陵東北600米處,是柴榮、符皇后的兒子恭帝柴宗訓的順陵,柴宗訓既“恭”又“順”,是因郭威、柴榮的大將趙匡胤發動了“陳橋兵變”。
其實,后周是個很重要的朝代,它很像隋之于唐。隋為唐奠定了走向大治的基礎,所以人們總是喜歡把隋唐放在一起說,但與隋相比,后周的歷史淹沒在五代的混亂中,所以人們把中國重新走向統一的功績,都算到了趙匡胤頭上。“其實,事實不是這樣的,這是一種錯知錯覺!”鄭州大學升達學院教授郭殿忱說。
在家天下的時代,郭威怎么把至高無上的帝位不可思議地傳給了毫無血緣關系的柴榮?請看“后周皇陵的重與輕”系列之四:《郭家天下傳柴氏子孫》!驹瓨祟}:瓦棺紙衣葬開國皇帝 “后周皇陵的重與輕”系列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