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自古為兵家重地。歷史上眾多重大戰役都在黎陽上演:曹操與袁紹黎陽之戰、前趙與晉黎陽之戰、前秦后趙東晉黎陽之戰、楊玄感黎陽起兵、李世民黎陽召集兵馬攻打徐圓朗、瓦崗軍黎陽之戰……據《浚縣志》載:“古代浚地,左右伾浮,襟帶淇衛,東控黃河,西據黑山(大伾山又稱黎山,因‘黎’本義為‘黑’,又叫黑山),形勢險要,糧草充裕,古代衛河即是攻防天塹,又是軍運要道,故戰事頻繁,屢為兵家所爭。”
早在商代晚期,浚地就稱黎,位于國都附近,軍事、政治地位都極其重要。殷紂王就曾在黎地集結軍隊征伐東夷,遭到了奴隸和平民的乘機反叛。《左傳》載:“商紂為黎之搜,東夷判之。”
周元王元年(前476),晉國在大伾山北設邑,稱黎,黎地成為當時晉國的國都。
秦代,黎邑屬東郡。始皇三十三年,秦始皇東巡經黎,于白寺山祭祀西岳,白寺山遂為白祀山。據《史記·卷八十九·張耳陳余列傳》,秦二世元年(前209),陳勝、吳廣起義軍,命武臣、張耳、陳余等率軍三千,自黎陽津渡河,北略趙地。
西漢高祖初年(前206-前195),置黎陽縣,屬魏郡(魏,周朝國名),縣治在大伾山東北,浚地設縣從此開始。《漢書·地理志》中載:黎陽縣屬魏郡。應劭注曰:“黎山(大伾山)在其南,河(黃河)水經其東。其山上碑云:縣取山之名,取水之陽為名。”
后來,王莽改黎陽曰黎蒸。東漢光武時復名黎陽,稱黎山為青壇山,并在黎陽設營,聚六郡士兵戍屯于此。三國時黎陽縣屬曹魏。東郡、北魏時設黎陽郡,下轄黎陽縣。《水經注》載:“黎,侯國也。《詩·式微》黎侯寓于衛是也……今黎山之東北故城,蓋黎陽縣之故城也。山在城西,城憑山為基,東阻于河。故劉幀《黎陽山賦》曰:南陰黃河,左覆金城,青壇承祀,高碑頌靈。”東魏、北周時期為黎州。北齊、隋廢州治縣。唐初為黎州總管府,轄殷、澶、洹、衛及黎陽、臨河、內黃、湯陰、頓丘、觀城、繁陽、澶水等四州八縣。貞觀年間廢州為縣,屬汲郡。 《元和郡縣志》載:“黎陽縣在黎陽山北。”五代時仍稱黎陽縣。宋端拱元年(988)為通利軍治。天圣元年至六年間(1023-1028)城毀于黃河水患,移治浮丘山西。
至于浚地最早為何稱“黎”。對浚縣歷史文化研究頗深的焦志平先生說:“浚縣稱黎的來源可能有四。一是,黎本義為黑色,人們見平原上有這么一座青黑色的石山,就稱之為‘黎’;二是,皇帝時曾和南方蚩尤率領的九黎族作戰,蚩尤戰死后部分九黎人留此稱‘黎’;三是,顓頊時管理天下土地疆域的官叫黎,浚縣離顓頊部落統治的中心帝丘僅10公里,故其地稱‘黎’,其百姓稱‘黎民’;四是就甲骨文中‘黎’的字形來看,仿佛一人正在彎腰割禾一樣,所站立的地方水源充足,人們就將此水土肥美、適宜耕作之地稱為‘黎’。”
黎陽古城遺址具體位置不詳,但據上世紀90年代浚縣文物部門考察發現,古黎陽故址在今大伾山東北1.5公里處,遺址范圍東至高村西,西至河道村東,南至紫金山,北至浚內公路南,南北長約1500米,東西寬約1000米,面積約150玩平方米,文化層厚度達4-5米,曾有大量漢至唐宋瓷器、石雕、陶瓦出土。
在幾位文史愛好者的引領下,記者來到大伾山東紫金山一帶,探尋古黎陽城遺跡。在紫金山東北處,一處綿延數十米的厚實土城墻橫亙在我們面前,在其斷面處可以清晰地看到整齊堆砌的灰色磚石。據焦志平先生介紹,古黎陽城周邊的城墻,設東、南、西、北四個城門。西門在河道村東高地上,門前有護城河(為黃河小分支),過護城河為城西“官道”,經大伾山北麓直通衛河桑村古渡,然后再西通淇奧,西北通頓丘,西南通雍榆、淇口。黎陽城北門,通古牽城及黃河以北的相、鄴;黎陽城東門漢魏時較為繁華,出城不遠及是黃河金堤,金堤上植滿檍樹,即萬歲樹,又名杻樹。萬歲樹是一種種植于皇家園林的樹:“官園種之,正名曰萬歲,即取名于億萬,其葉又好”。
“千騎隨風靡,萬騎正龍驤。金鼓震上下,干戚紛縱橫。白旌若素霓,丹旗發朱光。追思太王德,胥字識足臧。經歷萬歲林,行行到黎陽”這是魏文帝曹丕初繼魏王時,率大軍由鄴城出發南下巡查至黎陽經萬歲林時,揮筆而就的《黎陽作三首》中的詩句。《黎陽作三首》遂成為中國軍旅詩的絕唱。
與曹丕的弟弟曹植并稱為“曹劉”的建安七子之一的東漢著名文學家劉楨,隨所向披靡的魏軍南征到達黎陽,登高望遠,心旌搖曳,做《黎陽山賦》:“自魏郡而南邁,迄洪川以揭休。想王旅之旌旄,望南路之遐修。御輕駕而西徂,過舊塢之高區。爾乃逾峻嶺,趨連岡,—登九息,遂臻其陽。南蔭黃河,左覆金城。青壇承祀,高碑頌靈。珍木駢羅,奮華揚榮。云興風起,蕭瑟清冷。延首南望,顧瞻舊鄉。桑梓增敬,慘切懷傷,河源汩其東逝,陽烏飄而南翔。睹眾物之集華,退欣欣而樂康。”由劉楨的行走路線來看,當時黎陽城應在紫金山與鳳凰山以東。
“黎陽從周元王時設邑,到西漢高祖時設縣,再到唐初設黎州總管府,期間跨越1000多年,黎陽城故址格局基本上未變,仍是頭枕金堤,腳踏大伾,南紫金而北大魏,只不過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人口的增加,黎陽城規模不斷擴大,總體擴展規律是:先東后西再向南。秦漢時的黎陽城故址集中建在據河較近的高地金堤附近,到隋唐時就向西拓展到紫金山以北區域了。”焦志平先生告訴記者。
除了軍旅生活的悲壯與豪情,也有從政路上無盡的惆悵與思愁。唐代大詩人王維站在黃河岸邊,遠眺黎陽古城,想起在黎陽為官的好友丁三寓,惆悵感慨之情溢滿心頭:“隔河見桑柘,藹藹黎陽川。望望行漸遠,孤峰沒云煙。故人不可見,河水復悠然。賴有政聲遠,時聞行路難。”(全唐詩《至滑州隔河望黎陽憶丁三寓》)
如今,農閑時的人們在田間地頭談得最多議論得最多的依舊還是黎陽古城,以及許多于此有關的傳說故事……那些亙古久遠的記憶,在談笑間就這樣融進了人們的暢想里……
河道村村民周資平先生回憶說。63年的時候,紫金山邊的紫金湖蓄滿了水,水里滿是魚,一條幾十斤。人們都說紫金湖底就是唐代“李密坐紫金”的紫金城。因紫金城圍繞紫金山而建,因此城以山名。如今的紫金湖已成了紫金地。紫金地里的莊稼長得好,糧食產量高,如同個聚寶盆。紫金地里的秦磚漢瓦俯拾即得。有人打井,打了50米深,還能見到漢唐時的磚瓦、瓷片、陶罐等。據說,很久以前,一場大地震將紫金城掩埋了,人畜、房屋、街道、城墻,就都定格在了那一場天災中。
周資平指著紫金地土層斷面說,這里有紫金城古街道遺址。說著,他撥開自家地邊的雜草叢,指著一處石砌洞口對記者說:“這很像我們現在用的下水道,只是全是用條石砌成的。不遠處還有一處同樣規則的洞口。應該就是古城石砌街道兩旁的下水道。它從紫金地西一直延伸過來。以前,可能是東西走向的一條主街道。如果有考古專家能來考證下就好了。”
“這里還流傳著許多神秘美麗的故事。”周資平說,傳說曾有一個人走進紫金山附近一處洞穴,外面很小的洞口,里面居然寬敞開闊。那人看到洞里有個驢子在拉磨,石磨里滿是金燦燦的黃豆,這人看著怪好的黃豆的,就隨手抓了一把,裝進了口袋。等他從洞里轉出來,走出來幾步遠時,突然感覺口袋里亮閃閃的,掏出來一看,喜得他不得了,原來那把黃豆,居然變成了金子。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村里人都知道了。只是等人們隨著他指引的地方再去找尋時,那洞口再也找尋不到了。
附近楊玘屯村和河道村的村民還說,十幾年前,每逢大霧的天氣,人們在大伾山、紫金山一帶,還能看到美麗的海市蜃樓,再現出一座黎陽古城的繁華。然而如今,已沒有人聽說再看到了。
黎陽城已逝的繁華——黎陽渡(津)
黎陽城東門出城不遠,即為黃河金堤,金堤邊有黃河渡口——黎陽津,可通河對岸的白馬津及白馬城;黎陽城南門過紫金山可直通黃河北岸的黎陽渡(又名四女臺),渡口對岸即為滑臺。“北魏以后,白馬城被廢,城中居民多遷往滑臺,滑臺遂成為當地的整治、經濟、文化中心,滑臺城北的黎陽渡也因此日益繁榮,且超過黎陽城東的古黎陽津。”焦志平先生說。
黃河岸邊的黎陽渡口作為當時的重要關口,不僅有著壯士們一去不復返的悲壯,有著大浪淘沙的豪情,亦成為無數游子、旅人,依依惜別,惆悵滿懷的離別之岸。岑參、高適、江總、謝偃、李白、劉禹錫、駱賓王、王維、賈島、楊巨源、范成大、羅貫中、王陽明、馮夢龍等歷代大文豪、大詩人,都在黎陽城邊,黃河渡口留下了傳世佳作。
唐時黎陽城南樓外即為由南而北流過的黃河,城南河邊還有不少的客舍旅店。唐代邊塞詩人岑參客舍黎陽縣南樓時,懷念友人,不僅心生愁緒,于是題詩于南樓曰:
黎陽城南雪正飛,黎陽渡頭人未歸。
河邊酒家堪寄宿,主人小女能縫衣。
故人高臥黎陽縣,一別三年不想見。
邑中雨雪偏著時,隔河東郡人遙羨。
鄴都唯見古時丘,漳水還如舊日流。
城上望鄉應不見,朝來好是懶登樓。
同是邊塞詩人的高適與友人黎陽渡口依依惜別之時,亦是愁腸滿結:“飄然歸故鄉,不復問離襟。南登黎陽渡,莽蒼寒云陰。桑葉原上起,河凌山下深。途窮更遠別,相對亦悲吟。”此情此景怎能不使人心生蒼涼?
然而,唐代大詩人楊巨源同好友薛侍登黎陽縣樓遠眺黃河時,則滿腹豪情:“倚檻恣流目,高城臨大川。九回紆白浪,一半在青天。氣肅晴空外,光翻曉日邊。開襟值佳景,懷抱更悠然。”
如今,黎陽城早已成為歷史,曾經繁華一時聞名遐邇的黎陽渡口也再難找尋。然而,歷史是面鏡子,它留給我們的雖說只是一些斷壁殘垣、殘瓷片瓦、只言片語,但它們作為我們民族記憶的碎片,折射出的確是人文的光輝,串聯著的確是人類文明從原始到現代滄桑變化的足跡。它使我們這個民族能夠發現自己、認識自己,是引領我們的腳步如何更堅定地邁向明天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