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種哲學與智慧,它們包括中國文化與中國精神,都離不開“技術操作”。
當然,這種技術層面上的操作,與古哲先賢的思考,是有互動作用的。甚至不是沒有誰先誰后的問題,而是人與自然的一種耦合。
只有耦合,才能通向圓融與中和。這就是“和如羹焉……君臣亦然”與“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就是五味調和、五音俱全與萬事圓融。
五味不能只有一咸,五音不能只有一宮,陶器不能只有一黃,還要青、白、赤、黑,五色俱全。
但是,從技術層面上講,制陶當初,就將赤、青、黃、白、黑五色“絞”在一個陶胎上,就是能“絞”,但過火之開裂問題,也是不能從技術上予以解決的。
也就是說,在同一陶器上,五色和諧存在,是當初的燒造技術所不能支撐的。
隨著技術的發展,兩種乃至三種不同顏色的泥土調和在一起,能夠燒成器物時,古代陶工怎能不付諸實踐,在同一器物上鑄造五色調和?
是故,先有了鞏義窯的絞胎陶,再有了當陽峪窯的絞胎瓷。
大都是兩種顏色的泥土或瓷土相絞,少數也有三種質性不同的泥土或瓷土相絞。
從色彩細分上說,專家一般把絞胎胎體的顏色視為白、褐二色;對于像我這種對顏色并非敏感的人,特別是對色盲而言,就是黑、白二色耳。
因此,我愿意相信,唐、宋之人在絞胎胎體上探索的,無非就是個二色調和,陰陽相生;他們解決了的,也只是以胎裝飾瓷器中的二色相生相克的問題。至于將五色瓷土在絞胎瓷上的調和裝飾,也許他們嘗試過,偶爾能夠見到的,也就是個三色相絞。
當此之時,以釉色裝飾瓷器,因“鈞紅”的成功創燒,而有了五色調和的瓷器——鈞瓷。宋代鈞官窯完成了“入窯一色,出窯萬彩”夢想,是中國陶瓷史上的偉大創舉。
如果說鈞官窯以五色之釉裝飾瓷器的創新,還走在當陽峪窯只能以二色之胎裝飾瓷器前面的話,(以胎調和五色,主要出自人工;以釉調和五色,主要仰仗窯變;倘若強說難度,以胎人工調和五色,更為困難一些——絞胎裝飾做到五色和美,難;燒成絞胎做到不開裂而五色相生,更難)那么在器型上,鈞官窯的代表之作,主要是復古,學習青銅古器,如出戟尊等;當陽峪絞胎瓷的代表之作,則主要是創新器型,是不遠流行的玉壺春瓶、梅瓶等。
玉壺春是宋代瓷器中具有時代特征的一種典型器物,其造型,則是由唐代寺院里的凈水瓶(佛家器物,盛裝佛家圣水,簡稱凈瓶,梵名kalasa)演變而來的。只是凈瓶,盛裝圣水;玉壺春,則常被酒家盛裝酒水。
玉壺春基本形制為撇口、細頸、垂腹、圈足,以變化柔和的弧線作為器皿的輪廓線,造型特征是:頸細,頸部中央稍微收束,自頸部下部逐漸擴展放開,過渡而為杏圓狀下垂腹,曲線變化圓緩;圈足較大,或內斂,或外撇。該瓶造型,定型于宋,經宋、金、元、明、清、民國以至現代,都是中國瓷器造型中的一種典型器物。
玉壺春瓶既然由凈瓶而來,當初自然要盛裝佛家圣水,而后或裝水以作報時滴漏,或盛酒以作酒家之瓶,再后而變為中國瓷器中典型的觀賞性陳設“賞瓷”。
關于玉壺春瓶,一般以為因宋人詩句“玉壺先春”而得其名;也有人說因唐人“玉壺買春”之句而得其名。“玉壺”出現早于宋,實指玉制之壺。因為古人常以瓷比玉,是故,也將瓷壺稱為玉壺。至于“春”,就是酒;“買春”,就是買酒。
除玉壺春瓶之外,在圓融寺附近還出土有窖藏絞胎瓷梅瓶。
關于梅瓶,清末民初許之衡著《飲流齋說瓷》云:“梅瓶口細而頸短,肩極寬博,至脛稍狹,抵于足微豐,口徑之小僅與梅之瘦骨相稱,故名梅瓶。”
梅瓶,古稱“經瓶”,實與梅毫無關聯。
《宋史·職官志》云:宋代皇帝特設講經制度,請大學士等為高官乃至皇帝講讀四書五經。講經制度衍生出筵席乃至講經用酒——講經結束,皇帝總要設宴款待講官與參加集體學習的官員。“經宴”之上,酒、瓶并美,這種專用的盛酒之瓶,被宋人稱作“經瓶”。“經瓶”裝酒,尊貴至上;皇帝請客,對飲者亦是至高榮譽。
自然,“經瓶”也是這一“國宴”的重要標志。
“經瓶”雖可插梅,但總歸是酒瓶被后人誤定為花瓶——還是插梅花的花瓶。
凈瓶,是佛家器物,演化而為裝酒的玉壺春瓶;至于“經瓶”,就與佛家無關,佛家亦可學習皇家的講經制度,將其引到講說佛經上——只是不再裝酒而已。不然,絞胎“經瓶”當不會窖藏在圓融禪寺。
從玉壺春到梅瓶,都可盛水,都可裝酒,都可觀賞……它們的軌跡,或與禪家相關,或與皇家有緣。不然,其不會作為經典器物,自趙宋以降,盛行千年,流行于今。
考察其與佛家的關聯,可知其功能演化,可窺其古今之變。
概而言之,不知玉壺春瓶與梅瓶的演進,也不曉得圓融寺緣何視其為圣器耳。
凡此種種,不是一句流行的“一片冰心在玉壺”,就能一下子說透道明的。□首席記者于茂世文圖【原標題:“當陽峪里說絞胎”系列之三 以絞胎聚魂鑄圓融之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