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多次走街串巷,如果不是想把異鄉當做故鄉,空閑的日子我不會在老街巷中尋找可以停留的時光。如果不是被山陜甘會館吸引,如果不是探尋中原幾百年的工商業繁榮,我不會孜孜不倦地走進歲月深處。那是一塊塊斑駁的記憶,在華彩和黑白之間,諸多煙云氤氳、諸多人事更迭、諸多故事變成了傳說。涂抹之間,歷史記憶竟讓人一時恍然不知所處,地名尚在,人名尚存,舊時的文字甚至影像仍在,而彼時的景、彼時的人卻早已如煙云般消失在歷史的盡頭。如果給我一支竹篙,我愿向歷史深處擺渡,只為目睹那些老會館的芳容。在青磚灰瓦的縫隙間,在發黃書頁的字跡中,絲絲殘跡幻化成一堵殘損的墻壁或者一塊長眠于廢墟中的瓦當,依稀呈現那陳舊蒼老的故事。我似乎又看到了廳堂、戲臺、亭臺樓閣,大殿、廂房雕梁畫棟、漆金涂丹、富麗堂皇,院內花木扶疏、環境清幽,甚是雅靜。如今,開封唯有山陜甘會館保存完好。遺憾的是,其他會館都無跡可尋了。
一
會館興起于明朝,緣于永樂年間大明王朝遷都北京。商業繁盛,全國舉子入京參加會試,不但各地政府需要“駐京辦事處”,商賈也需要加強生意上的聯絡,于是會館應運而生。會館不僅解決了同鄉官僚與商賈在京的住宿問題,還為同鄉之間的團拜、祭祖、敬賢提供了活動場所。開封地處中原,歷史悠久,一直是客商云集之地。
明朝中后期,開封商業達到了極盛,較大的商業店鋪有488家,小店鋪不計其數。《如夢錄》記載:“大街小巷,王府鄉紳牌坊,魚鱗相次。滿城街市,不可計數,勢若兩京。”1643年,黃河水淹沒開封之后,經過短暫的恢復,到了清康熙年間,開封商業逐漸興盛起來,又吸引了南來北往的客商。作為中原重鎮,不少來自本省及外省各地的商人、手工匠人、文人墨客常年聚集于此。隨著外來客商的增多,商業貿易日益擴大,旅汴同鄉會館開始建立。從清順治年間開始,開封商業的行會組織就出現了會館和鄉祠,不少久居開封的外省商人為了加強團結、保護自己的利益,于是就組織成幫,建立地方性的會館。各會館之間商業運籌,便于全國貿易的往來。因會館可以保存鄉土文化、凝聚同鄉力量、推行宗法制度,各地在開封的商旅紛紛效仿,開封會館如雨后春筍般興起,形成了特有的人文景觀。到清光緒年間,各地域商人在開封所建商人會館有10余所,光緒二十四年《祥符縣志》的“縣城圖”上面就繪有浙江會館、福建會館、兩廣會館等10所會館。《汴城籌防備覽》記載的還有江蘇鄉祠、湖廣會館等,另外,還有爐食會館、鹽梅會館和五圣會館等專業會館。如此眾多的會館在開封當年都是“高層建筑”,它們飛檐翹角、氣宇軒昂,點綴在開封的尋常街巷里,豪華壯觀。
《中國會館史》將會館分為官紳試子會館、工商會館和移民會館3種。官紳試子會館,也叫科舉會館、試館。這是科舉制度助推了地方主義的盛行。河南貢院早在1659年就在明代周王府舊址修建,擁有號舍5000多間,1731年,院址遷往開封城東北隅的上方寺內,號舍增至11866間。鄉試、會試都在貢院舉行,各地人們為了幫助家鄉學子謀求入仕,不惜采取官捐、商捐等方式來建立會館,為本籍應試子弟提供盡量周全的服務。工商業者為維護自身的利益,協調工商業務或互相聯絡感情,以應付同行競爭,排除異己,需要經常集會、議事、宴飲,就有了工商會館。至今開封仍有街道名字叫“老會館街”。康熙年間,開封當時的商業以農產品、布匹及日用貨品充市為主,大多由山西客商掌控。山西旅汴的客商,遂集資建起一處山西旅汴同鄉會館,簡稱山西會館。這座會館是山陜甘會館的前身,也是河南境內第一家商業會館。移民會館則是由于語言習俗等的差異,剛到一個陌生之地的移民群體與土著及其他省的移民間存在較大的隔閡,缺乏認同感和信任感,使得移民內部需要有一種內聚的集體組織,互相幫助,共御外來勢力。會館不但是他們的精神寄托,也是他們的組織管理機構,甚至起到一級地方政權基層組織的作用。
二
《開封市志》記載:“據開封市公安局社團登記檔案查考,新中國成立初期,省外的有山陜甘、福建、浙江、江蘇、安徽、冀寧、兩廣、兩湖、山東、云貴川和江西11座同鄉會館。”省內會館有覃懷、汜水、陳州和淅川等會館。省級會館中,一省一館者6個,即福建、江西、江蘇、浙江、安徽、山東會館;兩省聯辦的兩個,即兩廣、兩湖會館;三省聯辦的兩個,即山陜甘、云貴川會館;四省聯辦的1個,即冀寧會館(原直奉會館)。河南省內旅汴同鄉會館和同鄉會48個,全省在汴設有同鄉會組織的共63個縣,最早的是建于1812年的覃懷會館,其次是建于1905年的汜水會館。1946年,外地人在開封建立的會館達63所。當年會館星羅棋布于市內50多條街巷及城垣四郊。這些會館,宗旨大致相同,然而又各具特色。
浙江會館建于1778年,館址設于財政廳東街路北54號,創建人為浙江人何恭惠、章繼輝。初為鄉祠性質,辦理一些施藥舍棺等慈善事宜。后因浙籍客商旅汴者漸漸多了起來,捐款不斷增多,除重修擴建原址外,又先后購房4處,房屋增至169間,置土地120余畝,會員亦增至230余人,會務甚為發達。光緒年間,浙江人廉晉省集資在會館前院加蓋群樓罩棚、戲臺,并擴充西院房舍一所。1931年,更名為浙江旅汴同鄉會。該會會章規定其宗旨為:敦睦鄉誼,撫恤孤寡貧困,幫助同鄉子弟求學等。旅汴同鄉年滿16歲以上者,不分性別、職業,便有資格入會。會長任期1年,每年3月1日召開會員大會選舉。該會館曾辦有旅汴同鄉義務小學一所。
山陜甘會館最早為山西會館,乾隆年間,山西和陜西商人看中了徐府街的有利地段,聯合集資在明開國元勛徐達后裔府舊址上新建山陜會館。據1812年《山陜會館晉蒲雙厘頭碑記》記載,會館初建時,“接檐香亭五間,旁構兩廡,前起歌樓,外設大門,廟貌赫奕,規模閎敞。每逢圣誕,山陜商民奉祭惟謹”。晉商把同鄉關羽視為“武財神”,因而每逢關帝圣君的祭日及重大節日、買賣開業時都要在會館唱戲。《歧路燈》多次提到山陜會館的唱戲盛況。后經多次修葺,日臻完善。道光十八年重修牌坊,之后東西兩廡各擴至8間建成鐘樓、鼓樓各一座;同治三年重修后道院。后來甘肅旅汴商人加入,會館易名為山陜甘會館。光緒二十八年三省商人在大殿后增建了一座春秋樓,可惜未能保存下來。
山東會館創建于清同治年間,坐落于省府后街44號,并在袁宅街設立分館。山東會館主要接待山東來汴官員,“凡魯籍來豫謀求或候補官職者,均須有同鄉會或同鄉會員具保” 。作為交換條件,每得官職者照例捐錢財若干給會館,這是其主要經濟來源。山東會館有房產5處,有“齊魯公園”占地78畝。河南辛亥革命起義的時候,曾在山東會館設司令部,統一領導起義。
冀寧會館,為河北、遼寧、吉林、黑龍江四省旅汴同鄉會館,成立于清道光年間,位于自由路北側,原名八旗會館,又稱直奉會館。1934年館址因被占用,暫移復興南街,同年正式定名為冀寧會館,宗旨為:聯絡四省同鄉感情,增進友誼,協謀桑梓,養成互助精神。1936年,該會館一分為二,一為河北同鄉會,一為東北同鄉會。
福建會館于乾隆年間由林義興、謝開泰發起創建,館址在理事廳街50號。會員人數多的時候有400戶,新中國成立前,會館房舍由私立養正中學租賃。兩廣會館在學院門,是廣東和廣西兩省的同鄉會館,建于道光年間,曾用過廣東會所、廣東花園等名字。1877年,始定名為兩廣會館。會員、會首均系商人,多經營藥材。兩湖會館在北門大街33號,建于咸豐年間,系湖南、湖北同鄉會所建。1952年,兩湖會館館址并入北門大街小學校址。安徽會館,在雙龍巷路北86號,建于道光年間。云貴川會館為云南、貴州、四川三省旅汴同鄉共屬,坐落于大袁坑沿街,1878年由云南籍旅汴人士趙金波創建。江蘇會館在成功街,1830年由道臺鄒鳴笛鶴捐產創辦,抗日戰爭時期為鐵路部門占用,一直當做倉庫,新中國成立后為鐵路中學。
三
除了省級會館之外,開封還有省內區域性會館。
覃懷會館(又稱懷慶會館)坐落于文廟街15號(今18號),由清朝懷慶府屬八縣(溫縣、孟縣、沁陽、濟源、武陟、修武、陽武、原武)旅汴同鄉捐資創建,主要為同鄉企劃工商業、謀事求職、辦理婚喪事宜,敬有災神、大王、火神及財神等。道光年間先后3次共買房78間、義地71.8畝,會員有6000人,理監事多為富商巨賈。1892年,由藥商同仁中、同仁福捐資修大殿一座,陪廊各兩楹。1924年,又增修大樓一座,中建戲臺。新中國成立前后,該館址為開封制藥廠使用。
汜水會館,在南京巷茅胡同,由在開封經營的河南汜水(今滎陽)商人集資修建,“占地三畝零。系馬云衢、曹潤泉等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發起,由本縣在開封商人捐辦,嗣經魏星五、趙躋堂及紳界捐認,修成二進院,房屋五十余間,用錢一萬六千余串”。后來,開封南北書店街之書簡業,幾乎全部為汜水人所經營,一時有“小汜水”之稱。
陳州會館,位于驛館街路北,1919年由寓汴的淮陽、西華、項城、商水、沈丘、太康、扶溝商人集資建立。新中國成立后為信陵旅社,后為河南日報家屬院。河南日報社遷鄭州之后,成為居民大雜院。
淅川會館在大廳門街路南24號,于1912年由河南省議員宋誠齋、全子介等籌辦,當時會員有3000人,新中國成立后館舍交開封市十三中使用,成為該校家屬院。
另外,開封市還有幾個行業性會館,如廚業會館、錢業會館等。
四
會館的宗旨是為聯絡鄉誼以及救濟同鄉人。1938年,開封淪陷,各會館事務大多停頓。1945年抗戰勝利后,各地同鄉會曾謀恢復和改組,因連年戰火、民不聊生,加之各會館房舍年久失修,經費拮據,想振興已經很難了。開封解放后,經過土地改革,社團登記,房產改革,會館房屋、土地少數變賣,多數歸公,同鄉會組織亦自行瓦解,會館原來建筑十不存一,原有面貌已成歷史陳跡。
在古城的小巷深處,那些曾經繁華的老會館,宛如遺落在歲月河邊的珍珠,雖布滿灰塵卻依舊熠熠閃光,時間未能掩飾當年的熱鬧和興盛。漫步其中,有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論如何無法將史實與現實銜接或者重合。那些老會館遺址曾經的繁華與今日的落寞形成了鮮明對比,舊影難覓一度使人傷感,唯有史志中字里行間的映象才可以慰藉我們零亂的思緒、憂傷的心靈以及失魂落魄的面孔,沒有“會館”,我們都成了真正的漂泊在外的異鄉人,一直奔波,是過客,不是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