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紅
近年來各地興起考古遺址公園建設熱潮,成百億元乃至上千億元的項目紛紛上馬。考古遺址公園原本定義為保護遺產的有效手段,歷史遺留下來的文化載體,因此興建的首要目的依此定義應該是保護遺產,其次為通過本身的文化價值發掘經濟價值,與書香社會不斷增長的文化需求相呼應。按照《國家考古遺址公園規劃編制要求》(試行),興建遺址公園必須“以文物保護規劃為依據,符合文物保護規劃展示規劃的原則和要求”、必須“遵守文物保護的法律法規和相關行業技術規范”,國家文物局以正式行文的方式指出了保護文物的第一重要性。縱觀各地考古遺址公園建設,這些要求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
以號稱考古遺址公園“樣板”的西安大明宮遺址公園為例,遺址公園面積縮水,東內苑、西內苑被完全舍棄,而這兩部分自古就是遺址的一部分。項目上馬后,少數幾項工程通過相關文物單位批準,其余大多數沒有報批直接上馬,文物部門多次交涉無果后,由國家出面干預,才將一些新建的、不合要求的建筑拆掉。成都金沙遺址修建時同樣面臨類似問題,考古界、歷史界看重遺址,希望能夠保護遺址的真實性和完整性,最好把遺址與博物館分開來。修建單位更看重公園,寄望于良好利用公共空間,把遺址建成公共交往和社會活動場所,減少博物館財政負擔。一句話,考古界傾向于保護文化,博物館從現實利益出發,成本、投入、效益這些關鍵詞優于遺址。
著名建筑專家梁思成先生在1955年檢查評價河北省趙州橋修繕成果時,提出古建筑應“修舊如舊”。保護文化遺產式修建遺址公園,應該遵循梁思成先生這個思路,盡量保存現有遺址原狀的基礎上修復,少建筑、少創新。大明宮遺址公園一些新建筑修在原有遺址被填平的地方,又種上了樹,大明宮考古將來如何進行成了問題。確切地說,這種做法不是保護文化遺產,是在搞破壞,把祖宗留下的寶貴遺產開發成旅游點,換幾個散碎銀子。同理,杭州南宋皇城遺址公園從規劃起也遭到質疑,當地各界人士紛紛表示遺址保護項目和旅游開發項目不能混為一談,對南宋皇城原貌調查、研究不充分的情況下盲目上馬遺址公園,結果只能建成假仿古、真旅游的景點。
除了經濟利益,審美鑒賞水平也在影響考古遺址公園的修建。西安大明宮遺址公園、成都金沙遺址相關負責人談到遺址修建都提出了原址游玩顯枯燥,因此努力讓遺址變得有趣、好玩。傳統上中國人的審美觀主流傾向于完整、完滿,看戲要看大團圓。比如,四大名劇里,《桃花扇》以“兩個癡蟲,你看國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義在那里,偏是這點花月情根,割他不斷么”,喝斷大團圓結局,思想境界高出一籌,受追捧程度反倒不如其他三劇。到了近現代,欣賞殘缺美仍然難以成為主流,“岳冬至事件”改成《小二黑結婚》,被打死的岳冬至、賣掉做妾的小芹在小說大團圓結局里消散了高貴的悲劇性。殘缺美,不完整的美,譬如斷臂維納斯,譬如羅馬斗獸場, 改變觀念學會欣賞這些需要一點時間。
在電子時代,保存殘缺美和迎合觀者完整性需要的矛盾可以通過虛擬的方式得以解決。像杭州的南宋皇城遺址公園,選址是八百多年前的歷史遺存,中間經大火木料毀,又長時間掩埋在地下,恢復歷史原貌有相當的難度。與其勞民傷財修出不倫不類的四不像,不如在沒有把握的地方采用虛擬的手段,用3D投影之類的方式復原,既不破壞遺址,又讓完整性得到了滿足。這種設想恐怕不大受承建者歡迎,工程投入越少,能夠玩小動作的幾率越小。梁思成先生“修舊如舊”的觀念在各方利益壓榨下,存在的空間何其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