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會
傅文錄先生的廟會文稿《風韻千年——浚縣正月廟會實錄》放在我的案頭,透過那含情的文字和精美的圖片,我似乎看到了一位翩翩少年,衣著光鮮,正興致盎然,相隨大人左右,前去趕赴一場盛會……書中,他懷著對故鄉的無盡眷戀,以近乎實錄的筆法,記下了他眼中和心中的浚縣廟會。作者完成了一次還鄉者的心靈之旅,讀者能從中看到一個內蘊豐厚的廟會盛景。
地處豫南的浚縣廟會,素有“華北第一廟會”之稱,流風余韻迄今已逾千年。浚縣古稱黎陽、黎陽倉。浚縣廟會最早可追溯至后趙時期,后隨著浚縣經濟、社會和文化的發展,廟會規模漸次擴大。至明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浚縣知事蔣虹泉主持修建浮丘山(又稱南山)碧霞宮,始形成兩山廟會的基本格局。
民間廟會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形態,在草根百姓的生活中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和作用,尤其是在遠離都會的偏遠鄉村,廟會成為一個巨大的不可替代的物化的與精神的平臺:依據不同的鄉俗,在每年的不同時期,人們從四鄰八鄉,積聚一處,祭神求仙,禮佛拜道,耍獅舞龍,撐船踩蹺,如癡如醉,不亦樂乎。其中還伴有小買小賣,經貿往來;青年男女借此難得機會,幽會傳情;美食者則不失良機,選中自己垂涎已久的地方風味小吃大快朵頤……
關于廟會的功能,諸多民俗學家早有過深入的探討。在我看來,民間廟會之所以流風余韻千年不絕,其最大價值或者說其最大功能,是它的娛樂性、狂歡性,即它帶給參加者精神上的解放和愉悅。廟會上一系列的活動,讓置身其中的人們,將郁積于胸的苦悶、惆悵和不快,悉數拋擲腦后。人們的心理和情緒得以調適,因此能以較為平和健康的心態去面對未來不無艱辛的生活。中國雖然沒有自己嚴格意義上的狂歡節,但廟會庶幾可以代之。難怪西方人在看過以浚縣正月廟會為表現對象的繪畫長卷《正月》后直呼,這是中國的“狂歡節”!
我對于廟會的上述感悟,實際上是基于傅文錄先生《風韻千年——浚縣正月廟會實錄》所展示的內容。他讓我們看到了浚縣廟會那萬人空巷的盛況,和置身其中的人們通過種種活動所收獲的精神愉悅。同時我也強烈地感受到他于字里行間所流露出的濃濃的鄉情。廟會是他永遠難以忘懷的夢,從孩童做到成年;廟會是他精神的家園,他在書寫廟會的過程中,一次一次的圓夢,一次一次的精神還鄉。他似乎又一次地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回到了生他養他的故土,回到了年邁的父母的身旁。廟會的寫作讓他完成了一次懷鄉的心靈之旅!
是的,我們都已遠離故鄉太遠太久。這種“遠離”是空間上的,又不完全是。那些遠離故土、父母,千里萬里的漂泊者自不待言,可即便距家鄉咫尺之遙的人們,也未必沒有失去“家園”之感!物質上的富有并不能保證精神上的自足,反顧自身,我們許多人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我不禁記起兒時讀過的一則名為《蠢豆》的民間故事。故事講說一個幼年窮困的皇帝,一日突發奇想,要吃兒時吃過的“蠢豆”。于是朝野上下遍訪高廚,應招而來的名手,各個身懷絕技,大展身手,精心炮制,但呈上的“蠢豆”卻難合皇上口味,諸廚被痛罵鞭笞。于是下旨再尋。某日一縣城,一大漢身背一捆竹竿橫在一小胡同口不得而過。見此情狀,群衙役思忖:此兄竟不知將竹竿順著胡同通過,可見其蠢,既為“蠢人”,定會炒制“蠢豆”。于是便蜂擁而上,將其捉拿。大漢急辯,自己不會烹飪。事情到了這種時候,哪敢放走大漢再尋他人,于是只管讓他炒去。大漢無奈,只好依著平日一般炒制胡豆的方法,將手邊的蠶豆徑直放在鍋內,一頓亂炒。胡豆呈上,皇帝品后龍顏大悅,遂對大漢加官賜爵。幼時讀此故事,總感好笑,笑皇帝蠢,不明事理;笑群衙蠢,不識真假;笑大漢蠢,竟不知把竹竿順直通過胡同……今天再讀,又有新的感悟:我們豈不就是那個要吃“蠢豆”的“蠢皇帝”嗎?我們拼命地奔波找尋,看似得到了許多,其實失去了更多。那些就在我們身邊,雖則簡陋、原始卻最本真的物、事、情,反倒被我們忘卻了、遺落了。
傅文錄先生在文中力圖寫出和傳遞的,正是這樣一種東西:一種彌漫在廟會現場、流灌于作者心頭,同時也是我們無數離鄉者苦苦追尋的鄉情、親情、友情;無數身披“重甲”、臉帶“面具”的成人對自然天成、童真童趣的追憶和神往;一種看似野蠻粗糲卻激情洋溢、生命圓滿的精神形態,對于疲憊的、偽飾的現代文明的棒喝和反駁。我不愿否認,這也許只是自己一己的主觀闡釋;但的確,《浚縣正月廟會》至少讓我完成了一次回望故土的精神還鄉。
我與傅文錄先生的相識,并非起于“文”而是緣于“醫”。他勤思好學,仁心仁術。近些年又醉心于中醫扶陽學派,著述頗豐,多有創獲。他并不滿足于“醫病”,又在“醫心”上用力,于是便有了這部關于浚縣廟會的著述。我在遙遠的南國寫下以上文字,表達對他的祝賀,祝賀《風韻千年》的出版。④6
(本文是作者為《風韻千年:浚縣正月廟會實錄》一書所作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