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修定寺塔上的磚雕裝飾圖案來源于北齊時期有關彌勒信仰的佛經。塔壁上的主題圖案是佛教法器“七政寶”,在菱形格的壁面中整體呈橫向排列,其中輪寶位于中心,臣相寶、玉女寶、白象寶、紺馬寶、摩尼寶和將軍寶分列兩側,多用于帝王崇佛的宗教環境中,象征四方歸一。
關鍵詞:磚雕圖案 佛教法器 七政寶
在安陽市西北32公里處,太行山余脈清涼山東南麓的臺地上,屹立著一座華麗壯觀的古塔,名曰修定寺塔①。該塔為國家級重點保護文物,是我國最早的以雕磚飾面的單層方型浮雕磚舍利塔。古建專家羅哲文曾贊譽:“此塔甚為重要,可算是一件華麗壯觀的唐代雕刻藝術品。尤其是早期佛教藝術中采用大量非佛內容的雕飾,甚為罕見,值得做進一步研究。”②羅哲文所指這些非佛內容的雕飾除了跳胡騰舞的胡人形象、力士外,還有一直被疑為道教因素的真人、童子等③。然而把這些“真人”同其它圖案聯系起來,卻發現是保存至今的成套佛教法器“七政寶”雕磚圖案,在塔壁四周上下共鑲嵌有二十余組。
一、塔壁現存“七政寶”圖案概述
“七政寶”磚雕圖案鑲嵌在寶塔飛檐之下菱形格壁面中,雖歷經千年滄桑,卻依然清晰可見。它們在四壁中均占據中心位置,分別以獨立的形象橫向排列在塔壁上。其中輪寶位于正中,呈圓形放射狀,周圍祥云環繞,四周又以伎樂舞人四塊雕磚相環繞,呈上下飛動之態。臣相寶、玉女寶、白象寶、紺馬寶、摩尼寶和將軍寶分列兩側。臣相寶頭戴小冠腳穿云頭履,上穿右衽寬袖上衣,下著裙式下裳,絲帶束腰兩周并與腰前十字打結自然下垂,白眉白須,一手執物,一手指向身旁,身乘祥云飄然而至。玉女寶圓臉高髻面帶微笑,也是上衣下裳腳穿云頭履,外穿上臂及下擺皆呈褶皺狀上衣,內穿寬袖長裙并以長帶束胸,一手托物一手輕拂飄帶,腳踩祥云衣裙飄飄。白象寶高大壯碩,六根象牙掛在嘴邊,額頭寬大,背馱寶珠身佩飾品,高貴典雅。紺馬寶身佩馬鞍,四蹄騰空風馳電掣,身馱寶珠做回首狀,似在等待召喚。摩尼寶圓潤飽滿,光芒四射,似能沖破層層云霧,放射異彩普照大地。將軍寶為一武士形象,手持利刃身穿鎧甲,神態威嚴警覺,像在時刻準備帶領將士沖鋒陷陣。排列在七寶之后的為天王、龍、獅及降蛇力士。整個壁面以橫排圖案為母體,上下重復排列六層,間以每壁垂吊下來的六條力士銜環團花銀玲彩帶相穿插,附以雕花的四根蟠龍角柱,形成了繁縟密致、精巧絕妙的整體壁面形象。
二、“七政寶”的含義及來源
“七政寶”屬于佛教法器,又稱七寶,也有人把它作為佛教中七珍八寶中的七珍。轉輪王是古代印度傳說中的圣王④。據佛典記載,在轉輪圣王出現時,自然會有七寶出現,以輔助該王教化百姓,行菩薩道。佛經中關于這七種寶物的描述主要有《佛說彌勒下生經》(西晉竺法護譯)、《佛說彌勒下生成佛經》(后秦鳩摩羅什譯)及阿含部中的《佛說輪王七寶經》(宋施護譯)等。
彌勒,名阿逸多,又稱慈氏,即我們常說的未來佛、彌勒佛,公元前六世紀古印度人,與釋迦牟尼同時代,也是釋迦牟尼的弟子,修行出眾卻先于釋迦牟尼去世,彌勒心慈向善,慈悲為懷,開創了佛教不食肉的先例,故也稱慈氏。他在佛教中是一個極其特殊的人物,大乘信仰他,小乘也信仰他。這一論述可在大、小《阿含經》中略見一斑。佛經中曾講彌勒被釋迦世尊指定為未來之佛,作為釋迦世尊所囑托的未來一切眾生的大皈依主,其信仰歷史悠久,傳播地域廣泛,信徒眾多,堪稱釋迦世尊后之最。彌勒在死后及成佛前稱為彌勒菩薩,也稱一生補過處菩薩,在兜率天宮講法,當釋迦世尊佛界滅度以后再過若干億年,彌勒菩薩將從兜率天宮下生為佛。在未來成佛的世界里,統治世界的國王為轉輪圣王,是一個具足德行及福報的圣王,治世有方,天下太平,國家安定,民生樂利,無有匱乏。轉輪圣王之所以能夠得以統治世界,得益于他所擁有的七種寶物,即金輪寶、摩尼寶、玉女寶、臣相寶、白象寶、紺馬寶和將軍寶,只要出兵征戰,敵國見之望風而降,所以轉輪王可兵不血刃而一統天下。這七種寶物也作為輔助圣王統治宇宙的神奇法器而被歷代帝王所喜愛。
三、修定寺塔與彌勒信仰
修定寺塔始建于北齊,由北齊僧統法上法師所修。據《大唐鄴縣修定寺傳記碑》⑤所云 :“次有沙門法上者汲郡朝歌人也,業行優裕,聲聞天朝。興和三年(541年)大將軍尚書令高澄奏請入鄴,為昭玄沙門都維那,居大定國寺,而充道首。即非所好,辭樂幽閑,不違所請,移居此寺。澄又別改本號為城山寺焉。魏歷既革,禪位大齊,文宣登極,敬奉逾甚。天保元年(550年)八月巡幸此山,禮謁法師,進受菩薩戒,布發于地,令師踐之,因以為大統。既見二水寺前合流,又改為合水寺焉。封方十里,禁人樵采射獵,仍給武官兵士,守衛修營。三時視覲,四事無闕。師以雜物余積,擬建支提。有一工人,忽然而至,入定思慮,出觀剞鐫,窮陶甄之藝能,竭雕鏤之微妙,寫慈天之寶帳,圖釋主之金容。雖無優之役龍神,無以加也。”北齊統治者篤信佛教,廣置佛寺,尊法上為大統,掌管國內僧尼二百余萬,皇帝、后妃、重臣也皆受菩薩戒,并尊法上為國師。北魏末年至北齊時期,鄴城取代洛陽逐漸成為中原佛教的中心,位于鄴之西山由大統師法上主持的修定寺在當時全國佛事活動中地位顯赫,頗受隆遇,不但享受國家供養而且皇帝還要每年三次親往山寺進行覲拜。法上法師重視彌勒信仰,據唐代僧人道宣《續高僧傳》卷十《大統合水寺釋法上傳》記載 :法上在“山之極頂造彌勒堂,眾所莊嚴,備殫華麗。四事供養百五十僧。及齊破法湮,不及山寺。上私隱俗服,習業如常。愿若終后覲睹慈尊,如有殘年,愿見隆法,更一頂禮慈氏如來。”另《唐相州鄴縣天城山修定寺之碑》稱,修定寺“又有龍花瑞塔,降于忉利;雀離仙圖,來于天竺”。可知修定寺原有兩座塔 :一為龍華塔,一為雀離浮圖。即指現存修定寺塔及東五十米處的石塔(現已不存)。所謂龍華乃指彌勒于龍華樹下成道,三會眾生之事,故龍華塔應是由供奉彌勒佛而得名。《大唐鄴縣修定寺傳記碑》又稱“寫慈天之寶帳”,《大宋天城山修定寺奉敕存留記》亦稱“慈氏寶帳,異事奇工,乃法上之修也”。所謂慈氏即指彌勒,“慈氏寶帳”應是針對塔的形制和塔內供奉的主尊彌勒像而言。法上深信彌勒,在寺中造龍華塔和彌勒堂也比較符合他的宗教信仰,塔上現有的七政寶圖案也從側面印證了此塔與彌勒信仰的關聯,因此修定寺塔可能是專為供奉彌勒而修,這在中國古塔建筑史上是十分少見的⑥。另外,從七政寶中臣相寶及玉女寶的服飾特點及造型特征來看,修定寺塔的建造年代應為北朝晚期,特別是玉女寶的服飾與龍門賓陽中洞東壁帝后禮佛圖中皇后身旁捧香仕女衣飾相雷同,后世雖又多次修復,但依然保留了初建時的原貌,似未大動。
對彌勒佛的這一信仰,從釋迦世尊涅后就逐漸得以傳播和弘揚。先從古印度傳至阿富汗、中亞各國,又從古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在南北朝時,人們對彌勒的信仰就已達到空前的高潮。據統計,僅北魏一朝的彌勒造像就多達四十四尊,僅次于釋迦世尊的四十六尊。彌勒造像的高度也僅次于釋迦世尊。
“七政寶”并非普通的裝飾圖案,它多用于帝王崇佛的環境中,在平時并不多用。北齊各代帝王信奉佛教極為虔誠,鄴城附近佛寺多至數千。據《辯證論》卷三記載 :“東魏、北齊帝王素奉大法,皇室立寺四十三所。”《佛祖統紀》卷三十八記:“以沙門法上為大統帝筑壇具禮,尊為國師,后妃重臣皆受菩薩戒。“可見當時舉國上下佛教崇信程度之盛。現今七政寶圖案也只能在我國政教一體的藏傳佛教中看到,但由于民俗的不同以及時代的變遷與發展,在造型上與修定寺塔上的略有差別,但主題含義相同。藏傳佛教中還常以七政寶為題材,繪成卷或雕鑄成像加以供奉,更多的則是做成立體的供器陳列于供桌之上,來象征權勢的顯赫和富庶。
結語
修定寺塔壁上的磚雕圖案,是依據有關彌勒的佛經,經藝術創造雕刻后,鑲嵌于編織紋菱形格中,設計巧妙,布局特別,描繪了彌勒成佛時未來世界的美好與祥瑞。“七政寶”的發現不但確定了該塔的佛教主題,同時也詮釋了壁面上耐人尋味的編織紋菱格的意義,既然“七政寶”作為金輪圣王統治世界的神奇工具,那么對于壁面上菱格的解釋,應該是寓意廣大疆域世界中的千山萬水,是依照佛教宇宙觀中世界的形狀而創造的一種新穎的藝術形式⑦。這兩種圖案結合在一起最終形成一個完整的宇宙一統的主題,來象征佛法世界的博大。南北朝至隋唐初年,北方歷經戰亂,人們飽受流離之苦,自然渴望能有圣王治世,使國家昌盛,人民安居樂業。而佛教適時地創造出一個虛幻的理想國,來滿足人們的精神要求,并達到弘揚佛法的目的。因此可以說此塔“七政寶”圖案不但表示佛法,同時還表達了來自塵世的愿望。
注釋:
①參考《大唐鄴縣修定寺傳記碑》所述修定寺塔的初建年代。關于該塔的年代問題,雖有推斷建于唐乾元元年至寶應元年(758至762年)和建于唐乾元元年至咸通以前(758至860年)以及唐開元七年至會昌滅法前(719至845年)之說(參見李裕群:“安陽修定寺塔叢考”《宿白先生八秩華誕紀念文集》,第443頁,文物出版社,北京,2002),但碑刻及文獻資料都沒有確切記載,因此對于該塔的年代仍需作進一步研究。/②楊予川:“安陽修定寺塔”,《中州今古》,1998。/③陳明達:“珍貴的實例”,河南省文物研究所、安陽地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安陽縣文物管理委員會:《安陽修定寺塔·序言》,文物出版社,北京,1983。/④任繼愈主編:《宗教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第1083頁。/⑤《大唐鄴縣修定寺傳記碑》,唐開元七年(719年)僧玄仿所立。轉引自李裕群:《安陽修定寺塔叢考》注釋:可參見北京圖書館金石組 :《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21冊,拓本115、116,中州古籍出版社,鄭州,1991年。/⑥李裕群:“安陽修定寺塔叢考”,《宿白先生八秩華誕紀念文集》編輯委員會。/⑦史曉明先生和張愛紅女士在解釋克孜爾石窟菱格畫時曾提出過相同的觀點,詳見“克孜爾石窟菱格畫形式探源”,《敦煌研究》1991.4,第26頁。【原標題:修定寺塔“七政寶”磚雕圖案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