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河南博物院東展廳,進門右拐,你會看到兩個特別的三彩器物,一個是三彩舍利匣,一個是三彩舍利塔,其器形典雅高貴,釉色晶瑩剔透,制作技藝精湛,敷面華美艷麗、富麗清新,堪稱三彩之上上品。在每次的展出中,它們無一例外地被稱為“河南寶貝”。
這兩個寶貝,就出自新密法海寺。實際上出自法海寺的還有一個稍小的三彩塔,如今被安放在國家歷史博物館。
新密人說起法海寺,無不帶著自豪,但同時又很無奈和遺憾,自豪的是它曾經的存在,遺憾的是,曾經的它已不復存在。當地有一順口溜,頗能代表新密人的心情:“登封登封你別夸,密縣有琉璃影壁玉石塔;登封登封你別能,密縣有超化塔十八層;天仙廟滴水棚,一咯噔二咯噔……”
失落啊,旅游上比著周邊暫處劣勢的新密,心里頗為不平——只有拿著咱的寶貝和人叫板了——但又多么無奈啊!
讓新密人為之驕傲的法海寺,也是新密老城的地標性建筑。“我很小的時候,隨父母出外逃荒,我們要離開老城時,父母帶我來到城隍廟琉璃塔、法海寺玉石塔下,在它們身上摸了摸,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因為新密人已經把它們看做圣物。”
1965年,北京大學一位考古專家來到法海寺,他久久地站在玉石塔下,最后丟下一句:因為它,密縣我沒有白來。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我帶著無比的敬仰和探寶的沖動來到法海寺,走進法海寺的歷史之中。
新密法海寺與杭州法海寺無關
說實在的,進新密法海寺之前,我一直有個先入為主的問題:法海寺與那個大家耳熟能詳的、與白娘子斗法的和尚法海有什么關系?是他修建的還是為他修建的?雖然有這些疑問,也不好意思問新密專家,只是主觀地認為,法海寺,顧名思義,就是法海的寺嘛!
中國法海寺很多,且多與法海相關,尤其是那個有著雷峰塔的法海寺,戲曲、電影、電視里,故事講得讓人的耳朵生出了老繭。
在電視劇和小說《白蛇傳》、《新白娘子傳奇》及電影《青蛇》中,法海為金山寺住持,有極其強大的法力,本著降妖除魔,拯救蒼生行于世間。
然而法海思想卻有些保守,把主業修得有些偏頗,錯誤地認為所有的妖精都應該收服于佛進行修煉。于是,他決意要把恩愛夫妻許仙與白娘子拆散。經過水漫金山一場大戰,他終將白蛇(白娘子白素貞)收服并鎮于金山寺雷峰塔下。多年以后,白素貞之子許世林以其孝心動天將其母救出,而法海也因汗顏而藏于蟹中。
為了深入了解法海與法海寺,我查尋了有關史料。
按史料記載,法海為唐朝人,是唐宣宗大中年間吏部尚書裴休的兒子。裴休,字公美,唐代河內濟源(今河南濟源市)裴村人。裴休出身官宦之家,世代奉佛。裴休篤信佛教,對佛教頗有研究。據《金山寺志》等有關資料記載,法海俗名裴頭陀,少年時被他父親送入佛門,取號法海。出家后,領父命先去湖南溈山修行,接著又遠赴江西廬山參佛,最后到江蘇鎮江氏俘山的澤心寺修禪。但建于東晉時期的澤心寺,此時寺廟傾毀,雜草叢生。時年46歲的法海跪在殘佛前發誓修復澤心寺,為表決心,他燃指一節。從此,法海身居山洞,開山種田,精研佛理。一次,法海挖土修廟時意外挖到一批黃金,但他不為金錢所動,將其上交當時的鎮江太守李琦。李琦上奏皇上,唐宣宗深為感動,敕令將黃金發給法海修復廟宇,并敕名金山寺。從此,澤心寺改名金山寺。現金山寺仍有法海洞,據傳即法海修寺時所居的洞。法海是得道高僧,歷史上從沒有拆散別人的家庭記載。據說法海曾驅趕一條白蟒蛇入長江,后來據此創作出了《白蛇傳》。
歷史上還有一個法海,與《六祖壇經》有關。這一法海和尚俗姓張,廣東曲江人氏。他是唐代中期的一位禪家高僧。法海是禪宗六祖慧能和尚幾十名弟子中頗有成就的一位。據說他曾在韶州河西大梵寺初見禪宗六祖慧能,問即心即佛義,言下頓悟。后聽六祖講佛理,記六祖法語及出世因緣,并把不識字的六祖講說全部記錄下來,加以整理,成為《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后世簡稱為《六祖壇經》。
來到新密法海寺,陪同我采訪的當地文史專家魏殿臣老先生告訴我,這里的法海寺與電影、電視里的法海并無關聯。“聽到法海寺的人幾乎都會聯想起那個法海,但實際上兩者沒有關系。”熱心于法海寺修復的新密老城居民王得位也說,“我們這里的法海寺始建于北宋咸平二年,距今已有千余年歷史,寺名為宋真宗所賜。”據說,當時浙江余姚有位姓仇的大戶人家,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建造了一座寺院和塔,家人和后代也由此得到保佑。夢醒后,他派人到全國各地尋找,找到這里后,發覺與夢境中的景色頗為相似,于是散盡家財,經歷諸多艱辛,歷時兩年建起寺院和一座玉石塔。
“那么為什么叫法海寺呢?是佛法無邊的寓意嗎?”在法海寺殿堂里,我問住持釋延嵩。“法代表佛教的經藏,是經藏的海洋,這里取名法海,取意法海慈航,誕先登岸,深入經藏,智慧如海的佛典。海乃無窮之意。”
隨后,我查新密縣志,才完整了解了法海寺的歷史和原貌。縣志如是記載道:法海寺,在縣治西。宋咸平四年(1001年)建成,明末被毀。清順治五年(1648年),知縣李芝蘭重修。乾隆十七年(1752年)知縣秦與嘉慶元年(1796年)邑人分別續修。殿前有石塔,凡七級,石雜青白,古松掩蓋,為一邑之勝觀。嘉慶十四年(1809年),知縣楊泰起于塔后建字藏一座。
宋張哲《法海寺石塔記》云:“是塔功訖,琢石待筆。憑余故人顏子云賓,跨山干詞,以驚其新。于戲!招迷導愚,佛自有書;褒空頌無,僧自有徒。斯塔也,物微不足增輝;斯文也,才輕不足借名。但寫其因,錄其形,載其歲月,雕其姓字,而騰之于無窮之齡,惟密邑法海院上首。帝天(真宗——編者注)二年(999年)二月五日夜,有籍人安南郡仇知訓者,忽夢寐中自算造石塔,既覺,遂棄己財,泊旁誘郡好,共果厥勢。凡繩準高下,規模洪促,即山以探索良珉,發地以斗即奇勢,皆自知訓襟臆出;所購匠氏但備磨刻而已。二年四月二日營始,八月十日先以舍利瘞于地室。今歲二月九日休作。鏨蓮經七,以圍其驅;置金像十四,以實其墟。雙扉乍豁,仙窟匿雪;短檻危籠,星繩纏空;十尋竣峙,迫若躍地;九疊嶇,遠疑懸霄。其或人恬天惺,清韻鈴;陰漫地膩,狂苔駿徹;射翠飛寒,太少之顏;匝步攢觀,汴洛之間;淡嶺凝煙,塔與同堅;洧水長流,塔與爭延。不以土、不以木、惟石也剛介,俾風雨朽之不速;不為宮、不為壇、惟塔也高眾,使今古仰而不殫。噫!人之來者,閱塔游記,知功辨志,則如堂之地,永新佳致,與他邑異。時咸平四年七月十五日記。”
法海寺塔“文化大革命”時被扒掉
但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對于這個寶塔并沒有足夠的重視。
按張懷洲、魏殿臣先生的《法海寺塔千年祭》記載:法海寺石塔,平面方形,外檐九級,頗似樓閣,然實為“單層多檐式”塔。塔高13.08米。除塔門、欄桿與塔頂等處使用漢白玉裝飾外,全塔皆以青石雕砌而成。石塔自下而上由基臺、仰覆蓮形基座、塔身與塔剎等部分組成。下層塔身分上下兩段,中以平石區隔,下段正面設方門,內為八角形塔心室。方門由門額、門簪、地 、立頰及門砧組成。塔身上端,在突出壁外的欄額上置四鋪作斗拱,其上便是由撩檐枋、椽子、飛子和龍頭垂脊、瓦攏構成的第一層塔檐。再上,是二層塔壁,正側面均有券門一個,門高27厘米、寬24厘米、深10厘米。二層塔檐的脊上,直接承出漢白玉石單勾欄一周,劉敦楨先生在過去的調查報告中說這一做法“……不能算為平座。這當然是平座結構未產生以前的制度,流傳于后世者”。勾欄式樣,尋杖沒有低于望柱頭以下,而是與柱頭平齊;其華板,為“萬”字造型,是宋代多用的圖案。塔身二至五層結構基本相同,各面均有圓形券門,再上不施門窗。多層塔身尺度有明顯的收分,形成剛勁有力的外廓線。塔檐四周,略有翹起,具有明顯的北方建筑特色。塔剎由山巒卷云形剎座、九重相輪、寶蓋、仰蓮以及寶珠等構成,其高與上部四層塔身略等,十分壯觀,尤其是剎座用活潑的山云造型代替通常使用的大覆缽,實不多見。這種做法與《宋法海院石塔記》碑陰所載“上面甬山相輪九層,盛露盤,白石蓮花……火珠連云盤并艷頂上白戲龍兩條……”是大體相同的。
石塔四壁自上而下鐫刻著《妙法蓮花經》一部,計七卷、六七萬字,故有人又稱此石塔為法海寺蓮花經石塔。
石塔心室較小,平面為八角形,室高109厘米、寬129厘米;門南向,高61厘米、寬55厘米,原有漢白玉雕制的門扉,早已被盜,僅留漢白玉的門砧石。室內有半圓形五棱漢白玉石座,內壁雕刻著佛教經傳故事六幅。
此塔在建筑結構、外部造型、藝術裝飾等方面都有許多特點,是研究我國造塔史的重要參考資料之一。早在1963年,就被河南省公布為第一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在《辭海》“密縣”詞條中,稱其為代表密縣(今新密)的縣域文化象征。
石塔通身鐫刻的經文,字體娟秀工整,頗有唐代書風。新密人一直盛傳,塔上蓮經為北宋詞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所書。依據是秦觀贈給法海寺平高僧的詩,其《贈法海寺平梨》詩曰:“寒食山川百鳥喧,春風化雨暗川原。因循移病依香火,寫得彌陀七萬言。”又《留別平梨》詩曰:“綠進山城且不歸,此生相見了無期。保持異日蓮花上,重說今日結社時。”
但細心的人發現,秦觀所處年代為1049~1100年,晚于建塔50年,由此可見,經文并不是秦少游所書。查宋《法海院石塔記》碑,據碑陰記載,確知塔上佛經書寫人為潘大有,而不是秦少游,傳說是后人仰慕高人附會而成。
除自身的建筑特色外,法海寺塔更兼詞人風騷、書法藝術、佛經畫像于一身,其價值已超越建筑本身。新中國成立前,我國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曾到新密考察,寫有《密縣法海寺石塔調查記》,對這一宋代建筑精華稱贊不已。
但就是這樣一座古塔,在1966年,隨著“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傳至新密,它也遭到了滅頂之災。當時,因為要“破四舊”,鄭州的紅衛兵來到新密,與當地的學生會合后,先把城隍廟琉璃影壁砸了,然后把街面上的化妝品商店、劇團戲裝該砸的砸該燒的燒了,最后來到法海寺,準備扒玉石塔,但巍然的高塔讓他們放棄了行動,最后只在塔的四個角挖了四個坑,算破了“四舊”。是年7月,當時城關鎮個別領導主張扒掉石塔,僅半天工夫,有著千年歷史的古塔成了一堆亂石。
玉石塔被扒后,曾參加過革命戰爭的鎮人武部部長想到一件往事,說是他在河北時扒過一個塔,下面的東西賣了,買了幾十桿槍。于是,人們又開始往地下挖。挖到底層時,地宮上有一個塔,為宋三彩琉璃塔,墓志蓋上有兩個小塔和一個舍利匣。
當時在開封的魏殿臣聞訊趕回新密,作為文物工作者,他深知這些文物的珍貴,但因為自己出身富農,他不便上前,于是在夜里他悄悄把文物轉移了出去。為防萬一,魏殿臣又把所有有文字的文物做了五份拓片,分頭保存。就這樣,有關法海寺的珍貴史料被保存了下來。魏殿臣先生當時也許不會想到,他保存的這些珍貴文物,有些是絕無僅有的孤本,對于歷史的研究有著極其珍貴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