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老莊距西平縣城西南約七十里,是一個偏遠但文化底蘊比較豐厚的村莊。說起來,至今我還欠著這個村莊一樁“文債”。
去年深秋,應好友之邀我們驅車踏訪了這個村莊。緣起是他們村幾位熱心老人欲請人編寫一部村志。這是好事。好友是土生土長的潘老莊人,也是從這個村莊走出的“文化人”,編寫村志,幾位老人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他。好友謙虛,說自己弄不了這個事,寫詩可以,寫史卻是門外漢,于是就拉上了我。殊不知,胡亂編個小說什么的還行,編寫村志這個嚴謹、嚴肅的“瓷器活”我也不是行家里手。我一再推卸,好友仍不依不饒,說哪怕陪他去老家轉轉、看看也成。無奈,我只好硬了頭皮答應下來。我答應下來,一是潘老莊和我老家蔡莊村是鄰村,從行政管轄來說,潘老莊屬蔡莊村下轄的一個自然村,以前我們村沒有學校,我的小學、初中學習生活就是在潘老莊度過的,對潘老莊還算熟悉;二是我也想拓展一下寫作領域,嘗試一下編史是何等滋味。
秋雨過后的潘老莊,道路有些泥濘。到了村口,發起人王鳳儀老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我們下車跟他打了招呼后,他就悄然消失在村子里,通知其他人去了。時間還早,好友就帶著我們在村子里轉悠,算是感受感受現場,醞釀醞釀情緒。走到我原來就讀的學校舊址,已是面目全非,印象中的一圈低矮校舍和校舍中間鶴立雞群般原地主家、后改為教師辦公室的高大青磚瓦房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幾戶錯落的新式樓房或平房。舊址南面,一路之隔,就是我夢繞魂牽、上學時經常在里面洗澡嬉戲的一方碩大池塘。這個池塘不同于一般池塘,四周是水面,中間聳起一個大土丘,猶如水中孤島。潘老莊人稱之為“圪”。圪上樹木叢生,時有長蛇出沒,我等小兒是不敢輕易攀爬上去的。據老人講,很久以前,圪與岸之間有一棧橋相連,圪上還建有一八角閣樓,夏天納涼,踏過棧橋依閣而坐,涼風習習,十分愜意,F今橋閣早已蕩然無存,徒留圪上的閣樓殘基無言地訴說著什么。如今望去,不僅橋閣蕩然無存,即是那一池的碧波也已干涸殆盡,幾只山羊在里面啃噬著衰草,橫行無忌。我們不禁發出一聲喟嘆。說話間,好友的手機響了,說人已經到齊,讓我們到蘆廟街會合。潘老莊距蘆廟鄉政府所在地蘆廟街僅一里多地,我們到達飯店時,十幾位老人已聚集在兩個房間或抽煙或喝茶,議論著潘老莊的過往今昔、人文掌故和歷史遺跡。他們人人面色莊重,而又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他們知道他們將要參與的是一項多么神圣的事情,他們希望在有生之年給子孫后代留下點什么。
我們走進來,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王鳳儀老人清清嗓子,把好友介紹給大家,又說明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好友客套幾句,對我作了重點介紹,說我曾參與編寫過史志,有一定經驗,請我講話。我誠惶誠恐,其實我只是有一年參與過黨史資料的收集工作而已。遇到這樣的場合,又擠到了墻角上,平時不善言語的我只好實話實說,不然我對不起坐在我面前的十幾位真誠的老人。我說我是咱們鄰村蔡莊人,在咱潘老莊上過學,會寫點東西不假,但從沒編過村史,不過,我們愿意嘗試,盡力而為。說罷,我把事先在電腦上收集到的有關編寫村史的體例、方法以及個人想法一一作了介紹。在座的老人頷首稱是。其中一位戴眼鏡、面容和善的老人突然問我,你在潘老莊上過學,你還認得我嗎?他這一問,讓我愣住了。其他老人趕忙插話,說他就是當年的王長松老師。三十多年的歲月砥礪,王老師改變了太多,我的確一時沒認得出來。經人提醒,我猛然想起,王老師的家與學校一溝之隔,課間渴了,我們經常跑去他家喝涼絲絲的壓井里的水,喝罷還偷偷砸落他家核桃樹上的青皮核桃。王老師脾氣好,發現后竟沒一點慍色。在村里,王老師算是德高望重的“書墨”人,因此,他述說起潘老莊的歷史典章如數家珍,其他老人只是偶爾補充一下缺漏。這里,不妨把王老師他們講述的有關潘老莊的歷史掌故、逸聞趣事作以簡要記述。
關于潘老莊村村名
潘老莊名曰“潘老莊”,但奇怪的是偌大一千多口人的村子竟找不出一家姓潘的,整個村子以王姓為主,間雜以郝、謝、陳、田等姓。何以出現如此尷尬局面?據王老師講,潘老莊建村之初潘姓乃村中大戶,有良田千頃,另有一人在明嘉靖朝廷為官。此人不知何故犯下重罪。當時同在朝廷為官的戶部郎中王誥念及西平同鄉情分,定下計策為其開罪。王誥先是將潘姓同鄉藏匿起來,然后密派快馬飛奔潘老莊,如此這般依計而行。等到官差到達潘老莊,欲緝拿潘犯歸案,村人告曰:此人一年前已暴病亡矣!官差疑惑,暴病亡故何以為證?村人領官差至村西南一墳冢,墳冢上已爬滿萋萋荒草,曰,此乃潘犯罪冢矣。人既亡故,官差只好返朝復命。其實實情是,王誥派快馬到了潘老莊,趕忙吩咐潘姓大戶連夜造一假墳,又從河坡上鏟來草皮植布墳上,造成假象。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潘姓得救后,為感念王誥救命之恩,把千頃良田贈與王誥,然后攜所有潘姓人家四處逃命去了。王誥故里居西平縣城西三十里王寨保下里老王莊,距潘老莊四十里,為打理這千頃良田,王誥就將部分族人遷播至潘老莊。而潘老莊這個名字沿襲至今,似乎昭示著當年那段驚心動魄的歷史。
關于王誥
說起王誥,至今仍是潘老莊人津津樂道的驕傲談資。王誥,明萬歷末年考中舉人,嘉靖二年中進士,排第二百三十九名。誥才智過人,文武雙全。恩師李默屢屢在皇帝面前舉薦誥,誥也屢屢立下奇功,后累官至九省提督。提起先祖王誥升官之快,王老師用“跑馬十三級”之說來形容。王誥屢立戰功后,先是被擢升為山東按察司副使,詔書下達后嘉靖帝也許感到授予王誥的官職太小,功位不抵,在王誥赴任途上又改為僉副都御史兼漕運總督,仍覺不妥,直至飛馬連續傳詔,最終連升十三級官至九省提督。王誥不但才智過人,長相也是“高大漂亮白”,儀表堂堂。據傳,在其赴京趕考的路上,曾寓居在一員外家,員外之女才貌雙全,暗中對王誥十分愛慕。后來王誥入朝為官,碰巧的是,員外之女也被選召入宮,成為嘉靖帝的愛妃。一次,愛妃娘娘故意召來王誥與其對弈,其間,娘娘含情脈脈,心猿意馬,弄得王誥不知所措。慌中出亂,在王誥落棋時一不小心,將棋子碰落地上。王誥趕緊弓腰撿拾,無意間竟然一把摸到了娘娘腳上。這還了得!當時一旁有幾個宮女服侍,瞅得真切,這傳揚出去豈不引來殺身之禍?也算王誥機敏,趕忙告罪,并順口謅出一句“風吹棋子落,無意摸著娘娘的腳”,逗得娘娘和一旁的宮女顏頤大開,一場危機風吹而云散。
跑馬坡和石牌坊
據王老師他們講,不知哪朝哪代,在潘老莊村西、棠溪河畔至今還存留一處跑馬坡。跑馬坡長約二百米,寬約十幾米,坡旁夾岸,坡底坡頭高低落差十數米,是古人練馬的好去處?梢韵胍,這里曾是戰馬嘶鳴、煙塵滾滾的習武教場。上世紀七十年代,村里就坡鑿岸,在此建了一座土磚窯,燒制青磚青瓦。就在這座土窯上,出了一件當時轟動全縣的大事。有一個窯工叫王奪,洇窯時不小心一腳掉進了磚瓦滾紅的窯洞里,人們驚叫一聲,說話不及,整個人體立時化作一縷黑煙,騰空而去。那時還是生產隊,王奪應是因公殉職,為此,生產隊將其事跡報告大隊,大隊報給公社,公社又報給縣里?h里和各公社的頭頭腦腦齊聚跑馬坡,召開了一個隆重的追悼大會,王奪被授予“當代張思德”光榮稱號,號召全縣社員向他學習。昔日的跑馬坡因此也熱鬧了一番。在潘老莊村東口,曾經聳立著一座石牌坊,上面雕龍刻鳳,十分威嚴。這座牌坊建造年代、為何而建不詳,傳說中,凡路過此牌坊的人,需“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王老師說,可惜這座牌坊在“文革”中被損毀,至今殘留的幾塊青石或被當作橋板任人踐踏,或沉寂于橋下的淤泥之中。
當然,王老師他們還提及“圪”心池塘以及滿塘的蓮藕,提及“菱角坑”,提及學校舊址上那座青磚瓦樓。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往事往物奔涌而出,不可遏止,以致老人們沉湎其中,忘記了時間。最后,王老師還提出一個大膽構想,如果將村子里的遺物遺跡整理修葺,建成一個特色旅游村,引來大批游客,既保留保護了歷史文物,又推動了潘老莊村的經濟發展,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是的,在天中大地,在全國各地,像潘老莊這樣頗具文化特色的村莊又有多少呢?如果我們稍加投入,整理傳承,以點帶面,我想,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并非遙不可及的夢想!
不知不覺,時間已滑到下午一點。我和好友說,編寫村志看似簡單,其實是一項繁復、龐雜的工程,非一朝一夕可奏效。編寫體例、編寫原則、歷史沿革、物產風貌、人文掌故、知名人物、大事記等等,都需要細致走訪,詳實準確地收集文字、圖像等第一手資料,需要有人做大量的前期工作。而這些老人都年事已高,僅靠他們是無法完成的。而這些工作是必須要做的?空l去做?村里的年輕人有誰愿意做,而又能做得來呢?我們都有自己的工作,做這些顯然騰不出手。聽了這番話,老人們都沉默起來,覺得這的確是擺在面前的實際問題。還是王鳳儀老人發了話,說,這些問題以后再說,咱這算是第一次籌備會吧。
回來之后,至今沒有接到王鳳儀老人、王老師他們再提編寫村志的消息。虧欠至今,我只好盡我所能寫出這篇小文權當彌補了。是以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