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河,古稱洹水,又名安陽河,是安陽境內一條古老而重要的河流,文獻早有記載。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就有“戊子貞,其烄于洹水泉”①的字句。而最早見于史籍,則在春秋戰國時期。《左傳•成公十七年》載:“聲伯夢涉洹”,《戰國策•趙策》:“蘇秦說趙肅侯,令天下之將相盟于洹水之上”。
洹河,全長 160公里,流經林州市、安陽市區、安陽縣,至內黃縣范陽口注入衛河。流域面積1953平方公里,年均逕流量2.65億立方米,河床最大流量每秒1100立方米,為常年河。億萬斯年,奔騰不息,孕育了安陽古老而燦爛的文化,澆灌著安陽大片豐腴富饒的土地,哺育著安陽人民成長。洹河,與安陽人民休戚相關,很有研究的必要。
洹河溯源
洹河源于何處?歷來眾說紛紜。歸納起來,主要說法有三:(一)源于山西省泫氏縣(今高平縣)、 長子縣說。酈道元《水經注》講:“洹水出上黨泫氏縣。 水出洹山, 山在長子縣也”②。 (二)林縣說。在《后漢書•林慮(今林州市)》條下晉徐廣作注說:“洹水所出, 蘇秦會諸侯盟處”③。新版《辭海》亦講:“洹水, 源出林縣隆慮山(即林慮山)”④:(三)源于山西省黎城縣說。 1982年11月重印版《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1986年3月版《辭源》均講:“洹水,源出山西黎城縣”。
上述三種說法, 以北魏酈道元《水經注》的說法影響最大,安陽的舊府、縣志,多沿用此說。然而,對酈注的說法,人們很早就提出了疑問,或作了否定。《魏書》講“林慮,有陵陽河,東流為洹”⑤。清光緒八年(1882年)山西《長子縣志》云:“案洹水出林慮山(在今河南林州市),東流入淇, 去長子甚遠, 酈注未核”。《重修林縣志》載:“在縣北者有洹水:出縣北隆慮山下(《舊志》引《水經》謂源出上黨泫氏縣,伏流至隆慮復出者誤)”⑥ 。新編《林縣志》說:“洹水發源于林縣縣北林慮山下⑦。”
洹河的源頭到底在哪兒?今天,這個問題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普遍關注。為了弄清洹河的源頭所在,安陽市地名辦公室于1986年10月21日和11月5日,組織安陽縣、林縣、安陽市郊區地名辦公室的同志,在安陽市水利局的配合下,兩次赴山西、林縣進行了實地考察。之后,又于同年12月9日,邀請河南省地質一隊工程師劉振江,安陽市水利局總工程師丘培佳、萬金渠管理處工程師白雪村、林縣水利局工程師林廣栓等同志,就洹河發源地問題專門進行了學術討論。經過充分論證,得出結論 :洹 河,發源于林縣林慮山。這是因為:
(一)從地表上看,在山西省高平縣(古緣稱泫氏縣)、長子縣,未發現行為四走向的古河床痕跡;河南省林縣與山西省交界處,有南北走向的太行山阻隔,洹河不可能由西向東穿山而過;且高平縣地勢北高南低,該縣境內河流——丹河與沁河均由北向南流注入黃河。長子縣、黎城縣境內諸河流,則屬濁漳河水系,均注入漳河。從地表情況分析看,山西境內的高平縣、長子縣和黎城縣不可能是洹河的發源地。
(二)從地質構造上看,林縣境內的地質構造形態, 以斷裂為主,褶皺次之。太行山本身就是一個南北走向的大背斜。林縣恰在該背斜東翼,而山西省高平縣、長子縣、黎城縣,均在該背斜西翼。此背斜軸部巖性,均為古老的變質巖系,隔水性能良好,在林縣和長子諸縣之間,形成了一道天然擋水墻,山西高平、長子等縣的地表水翻越太行山而進入林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三)從實地考察和衛星照片上看,均未發現太行山上有東西走向的古河床沉積物。這說明第四紀以后,太行山以西的地表水,沒有進入過林縣盆地。
(四)據在考察中訪問的長子縣地名辦公室李裕民講:“在長子縣境內進行地名普查時,沒有發現有洹山,亦無帶洹字的地名”。另據高平縣地名辦公室魏清河說,他們縣亦無洹字的地名存在。上述兩縣地名辦公室在編寫本縣地名辭條時, 均未記載“洹山”、“洹水”辭條。
以上所述證明:洹河確實發源于林縣林慮山。酈道元在《水經注》中講“洹水出上黨泫氏縣。水出洹山,山在長子縣”,與事實不符,是錯誤的。
《水經注》系酈道元在公元六世紀初期,為桑欽所撰《水經》作注的一部著作。據載,桑欽所寫的經文,僅記載了我國水道137條。內容比較簡單。而酈道元所寫的注文,記載的水道卻有1252條,“對于每一條水道都多方印證”,從總體上講,是科學可信的。但也有疏漏之處。王國維在校聚珍本《水經注》之后,就“感到頗有漏略未盡處”⑧,于是進行了第二次校勘。酈道元關于洹河源頭的記載,何以失實呢?現場調查時高平縣群眾介紹說,該縣有一條河流,今稱丹河,古時稱“泫水”,“泫”與“洹”語音相近,酈道元可能把“泫水”誤認為“洹水”。故謂“洹水出上黨泫氏縣”。之后,代代相因,遂延誤至今。
古文化的載體、殷都的屏障
實地考察發現,洹河有黃華河、陵陽河、桃源河三條主要支流。三條支流的源頭,均在林慮山中山崖斷層的破碎帶上,沿山流下來后,黃華河、陵陽河兩條支流在林縣縣城北陵陽村匯合。向東流至林縣橫水鄉橫水村,又有桃源河匯注。然后,繼續東流,至橫水鄉郭家窯村,潛流地下,至安陽縣善應山出露。歷史上因此有洹河“逢橫而入,逢善而出”之說。自善應山至彰武村段,河道處山丘地區,自然落差大,水流湍急。自彰武村下,河道處平原地區,流勢漸趨平穩。至安陽縣蔣村鄉東部,有珠泉河注入。至麻水村東,又有汾洪河匯入。然后,蜿蜒東去,至內黃范陽口,注入衛河。洹河,在安陽市、縣境內,長約110公里。
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主要條件之一。古人擇水而居、而都,這是一條已經為人們所公認的規律。正是因為這個道理,洹河便成了安陽古文化的載體。安陽境內的古文化遺址有20余處,大部分分布在洹河沿岸。據著名甲骨文學家胡厚宣講,在洹河兩岸,光三層文化遺址就有十幾處。馳名中外的小南海原始洞穴、殷墟、后崗、大寒遺址,都座落在洹河岸邊。
小南海原始洞穴,位置在善應山洹水出露處附近,是1960年3月攔洹河修建小南海水庫時發現的。1960年4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主持了第一次發掘,1978年又進行了第二次發掘。發掘探明:該遺址文化層厚6米左右。出土石器有7000余件。還有野驢、水牛、野豬、斑鹿、羚羊、猩猩、狼、駝鳥蛋等動物化石多種。為舊石器時代晚期的遺址,和北京周口店遺址有相似之處。由此證明:在2.5萬多年前,先民就繁衍生息在洹河岸邊。
在今安陽市區高樓莊洹河岸邊,發掘有晚于小南海文化的三層文化:下層,是距今六千年前的仰韶彩陶文化;中層,是距今四、五千年前的龍山黑陶文化;上層,是距今三千多年前的小屯白陶文化,最初在這里解決了仰韶在先、龍山居中、小屯在后的三層文化歷史順序問題。
座落在洹河南岸的殷墟,“是中國歷史上可以肯定有確切位置的最早的一個都城”⑨,“商代,從盤庚至帝辛(紂),在此建都273年”(后考證為254年)⑩。盤庚所以遷都到殷,洹河是他考慮的地理因素之一。洹河對于殷都,有兩個明顯的作用:
第一,造成廣大的沖擊平原,又提供了豐富的水資源,使殷地成為富庶之地。“從土壤分布來看,小屯附近屬褐土”,“腐植質豐富,水分充足,宜種農作物較多,復種指數也較大” 11 。這就為殷都小屯及其附近農業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并為晚商手工業和商業經濟的發展創造了條件。
第二,防御作用。“一些都城的選擇,也注意到河流在防御方面的作用 12”。明初,三國時的吳國和其后的東晉、宋、齊、梁、陳諸朝之所以定鼎建康(南京),就是想借長江天險便于防御敵國入侵。
商王宮殿區,是殷的中心。座落在洹河南岸小屯村。小屯村北、東兩面,緊臨洹河。村西約200米處,發現一條巨大的晚商壕溝,已探查了750米長的一段。該壕溝寬約7—12米,深約5—10米,由小屯的西南蜿蜒向東北,與洹河的彎曲部構成了一個環形防御設施。于此,洹河成了保衛殷都安全的天然屏障。
今天,為再現我國歷史上第一座都城面貌,在商王宮殿區興建了“殷墟博物苑”。苑內,根據甲骨文資料,復原建起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女將軍婦好墓享堂;在‘甲十二’和‘乙二十’遺址,建仿殷兩層樓和大殿各一座。”三棟建筑物均為木結構、茅草頂,外有圍廊、雕柱。此外的15處址均用鵝卵石鋪設標志,周圍點綴著十多處殷墟出土文物石人、石象、石鳥等雕塑” 13,都城面貌初見端倪。在“殷墟博物苑”的北、東兩面,洹水潺潺流過,拱衛作用不減當年。
灌溉、漕運之利
洹河河床深且穩定,不易泛溢,冬季不封凍,水量較足富灌溉,漕運之利。
灌溉:“甲骨文中的‘田’字作 ”,“田字中間的格子是表示田地上的疆界和溝洫” 14;“甲骨文中‘彤’字是田間的水溝,說明灌溉也有一定程度的發展” 15。所用灌溉之水,一則取自井水;一則可能取自洹河水。致于汲水工具,根據商代科學技術和制陶業的發展,是完全有能力解決的。
唐咸亨三年(672年),相州刺史李景“自高平作堰,引洹水入渠”16,始建高平渠,史稱萬金渠。該渠自西而東流,其間依次設曲溝、流寺、蓋村、孫平四道水閘。流至安陽城東,分為南、北、中三條支流。“所有該渠流域村莊,其地勢足以接渠使水者”,“均援擴充水利之說,挖引渠無算” 17。
水冶鎮西有珍珠泉,泉源上涌,水珠串串,明若珠璣。后魏仆射高隆之,在該泉北側創修廣遂渠,“引珠水灌田”,由阜城附近的釣洞開口,引水東流四、五里,灌田40余頃。沿渠阜城、蔣村、姬家屯等村, 均受其惠。民國年間,主事者由珍珠泉之側,浚導馬蹄、狗刨二泉,沿水冶鎮東南方向開民生渠灌田,群眾稱便。
漕運:洹河的漕運,歷史上曾經十分發達。清康熙年間(1662—1722),曾在萬金渠首高于以下興辦漕運。“因以濟運為急,規定每年三月初一日起, 五月十五日止,在此75日中,以竹絡裝石堵塞渠口,使大流濟運” 18。至道光十年(1830年)安陽人民開始在洹河下游,建造木船,發展河運。運行船只,主要航行在今安陽市區郭家灣至內黃縣楚旺140余里的河段上。向東,近可達楚旺,遠則可達滑縣道口鎮、臨清、天津等地。所運貨物,出以煤、鐵為大宗;入以天津之衛鹽、煤油為大宗。其他雜貨,籍以運者無算。
民國12年至26年(1923—1937)的15年間,洹河的漕運達到了鼎盛時期,時有大小木船470余只,煤貨運量年均達百余萬噸,鹽運量約為八百萬斤。建立了郭家灣、安陽橋兩座碼頭,相繼有“同昌”、“同興”、“同順和”等8個商號在碼頭邊經營航運商品。從事航運的人,有2500人之多。 當時豆腐營村,有80戶人家,其中船戶就有57家, 占71.5%。 連同安陽橋、漳澗等村的船戶合并計算,船戶有幾百戶之多。這些船家把船擺開,從郭家灣至漳澗的八、九里長的河段,不見水靣。 1957年安陽橋村老人申聚林回憶當時的情況說:“記得當時一個船上有五、 六個人,跑一次臨清15天時間,除了吃用,凈余錢合現在的人民幣80來元。一年跑上十幾次,收入總有千把塊錢。”那時,群眾中流傳著一句話:“家有兩頃田,不如一條船。”看來,經濟效益顯著,是人們爭相從事船運業的主要原因。
如此紅火的洹河航運業,至1937年10月5日日軍侵占安陽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大小木船大部被日軍燒毀,少數幸存船也因船工四散逃難,無主人看管,順水漂流而去,不知去向,所有依靠船運維持生活的船戶,都破產了。洹河漕運,從此一蹶不振。
洹河,帶給安陽人民的好處是多方面的。北宋韓琦判相州時,對萬金渠進行了疏浚。在此基礎上,“置水磨30余處” 19,加工糧食,方便群眾。1946年,王魁等人籌集10個股份(每股一千斤小麥),在洹河郭家灣處攔河建水磨坊,加工面粉、棉籽。1949年5月6日安陽解放后,人民政府接管了該磨坊。
鑒于洹河給安陽人民帶來的諸多好處, 1950年一些有識之士講:“地理上若無洹河,歷史上便不會有安陽”20 。此話,看來是有道理的。
注:
①董作賓:《殷墟文字甲編》1940年, 簡稱《甲》。
②轉引自王國維《水經注校》第337頁,1984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版。
③《后漢書》第3397頁, 中華書局1982年8月版。
④1979年版《辭海》第927頁。
⑤《魏書》第2459至2460頁, 中華書局版。
⑥1964年5月翻印本《重修林縣志》第61頁。
⑦1985年編《林縣志》第二至四卷第35~36頁。
⑧吳澤:《<水經注校>前言》,1984年版,上海人民出版社版。
⑨⑩新版《辭海》第1532頁。
11見胡厚宣主編:《全國商史學術討論會論文集》第131、132頁。載1985年2月版《殷都學刊•增刊》。
12史念海:《我國古代都城建立的地理因素》,載《中國古都研究》第二輯,1986年浙江人民出版社版。
131987年9月7日《光明日報》第一版《安陽市興建殷墟倚物死》。
14 翦伯贊:《中國史綱要》上冊第21頁。
15 朱紹侯:《中國古代史》上冊第69頁。
16 17 18 民國二十二年《續安陽縣志》卷三。
19 明成化《河南總志》卷十。
20 安陽市檔案局1950年永久卷1號《河渠整理》。
(選自:《安陽古都研究》79—87頁。)
(作者:孫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