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清明、寒食越來越受到全社會的重視,從今年開始清明節放假一天,令人頗感欣慰。許多談寒食的文章,都將寒食與介之推(姓介名推,又稱介子推)聯系起來,說寒食節因介之推故事而來。這使人回想起中央電視臺曾播映的《東周列國·春秋篇》《重耳返晉》一集中,將介之推不以功邀賞而負其母隱于綿山、最后被燒死的故事,渲染得十分感人。加上我國自古至今有寒食節及寒食禁火之說,更給這個故事增添了生命力。這真是一個非常著名的歷史故事,不但千百年來人們津津樂道,而且將永遠流傳下去。可惜的是,這只是一個美妙而動人的傳說,史實卻并不如此。
寒食禁火之俗,《周禮·秋官》曰:“司煊氏仲春以木鐸修火禁于國中。”注云:“為季春將出火也。”這說明禁火乃是周朝時已有的舊制,因為季春將出火。此禁火是因天上的星辰之火,而不是指地上的燒山之火,與后來傳說的介之推故事并無關系。所以古人關于寒食數有 “禁其煙周之舊制”之類語。寒食在夏歷三月,清明節前,時間正是“仲春”之末、“季春”將始,而介之推并不死于這個季節。史書只記載介之推逃隱山中,并沒有說他被燒死,此查《左傳》《國語》和《史記》可知。介之推被燒死的說法,始見于漢代劉向的《新序》:“(介之推)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謂焚其山宜出,及焚其山,遂不出而焚死。”此后數有雜傳之書也沿用此說。東漢蔡邕的《琴操》則進一步說介之推五月五日被燒死,晉文公重耳下令以這一天為寒食日,不得舉火。從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來說,五月五日是端陽節而不是寒食節了。《后漢書·周舉傳》有并州刺史周舉取消寒食之說,分明說在“盛冬”,魏武帝曹操曾頒《明罰令》以禁寒食,也明確說在“冬至”后,皆非二三月間,更非五月五日。此均可見寒食因介之推焚死介山之說之不可信。
另外,傳說中介之推所隱之山,即介山,現在一般都認為在山西中部的介休,也同樣是一個傳統的誤會。有人說介之推隱于介休之綿山,是因為《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有“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語,晉時杜預注“綿上”一詞,說“西河介休縣南,有地名綿上”,后來人們便據此說介之推所隱之山在介休。后人甚至還在介休的綿山上建了介子廟。還有不少較為嚴肅的書籍也說介休之名即是因介之推隱居綿山而得,都是不著邊際。介休,春秋時期叫鄔縣,秦時改名界休縣,漢時或名鄔縣,或名界休,到晉時才改作介休,可知介休的“介”字,與介之推的“介”字風馬牛不相及。《史記·晉世家》載:“聞其入綿上山中,于是文公環綿上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是說介之推隱于綿上后,該山便改名為介山。其實,春秋后的介山,不在晉中介休縣,而在河東的汾陰縣。《漢書·地理志》:“汾陰,介山在南。”《武帝紀》載漢武帝“三月,行幸河東,祠后土”,而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后土。”揚雄《河東賦》所記更明確,序曰:“其三月,將祭后土,上乃帥群臣橫大河,湊汾陰。既祭,行游介山。”賦不但云“於是靈輿安步,周流容與,以覽于介山”,且又云“嗟文公而愍推兮”,說漢武帝在此嘆晉文公而愍介之推。可知介之推所隱之介山,為汾陰介山。乾隆《蒲州府志》載:“上有之推祠。”汾陰介山,就是現萬榮縣境內的孤山,《山西通志》記此山云:“介山上有神廟,廟側有靈泉。”至于介休介山,則是后來才有的叫法,同山上的介子廟一樣,是后人輕信了杜預之注的原因。如今又有人以介休介山有介之推廟,反過來證明介之推曾逃隱于此并被燒死,自然更無道理。以情理度之,介之推負其母隱于距曲沃不遠的汾陰綿上,是較有可能的。因為曲沃距介休好幾百里遠,介之推既無車馬可乘,更無現今汽車火車之便,背著他的老母怎么能跑到介休的綿山。關于介之推所隱之地,晉《太康地記》《地道記》和《永初記》都記載說在汾陰介山,可惜后人未予重視,只看重《左傳》,不幸卻被杜預注釋錯了“綿上”的地名。
因了杜預的錯誤,因了脫離史實的“相傳”,而使人們多以為寒食節與介之推有關,發生地在介休綿山。寒食習俗相沿持續兩千多年了,已成一種悠久的傳統,文人墨客們還因此寫了不少詩文,也就不必糾正此錯而煞風景。有人要爭取“申遺”,也無不可。但習俗歸習俗,史實是史實,作為學術研究,絕不可為了習俗而不顧史實。本文作者:馬斗全
介子推隱居孤山的幾個地名探析
近一個月來,我們反復拜讀了馬斗全先生的 《歷史的誤會》(見2008年4月1日 《山西日報》C3版)一文,該文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就是為了證實和說明一個爭議很久的歷史事實:介子推隱居之地不是介休綿山,而是汾陰(今萬榮)綿山(孤山)。
我們非常贊同馬先生的觀點,之所以也認為介子推隱身之地應在萬榮孤山,緣于孤山周圍至今尚有相關的地名遺址和傳說故事。上世紀80年代初,有關部門曾來孤山半腰的萬泉鄉做過地形、地界、地名的普查確認。縣上工作人員所帶衛星拍攝的圖紙準確度極高,圖上每一個村莊,每一戶房舍,每一塊梯田,就連每一棵大小樹木都十分清晰可辨,讓參加確認工作的鄉村干部及部分老者驚嘆不已。
經過實地比對,絕大多數地形、地界、地名都得到了確認,但有幾個地名引起了較大的爭議,讓我們記憶較深的有:是“調咀”還是“吊句”;是“桃樹溝”還是“逃出溝”;是“別家墳”還是“介家墳”;是“楊樹嶺”還是“應出嶺”等四處。
當時,參加確認工作的幾位老者提出:這幾個地方都是介子推當年在孤山隱居、活動的地方,地名應依次為 “吊句”“逃出溝”“介家墳”和“應出嶺”。幾位老者還進一步解釋說:“吊句”和“應出嶺”都在山梁上,向南直通孤山頂峰,與后洞(指孤山北麓陰坡地帶,屬縣國有林場管理)一樣,都是介子推與老母隱居孤山時的活動范圍。當年晉文公(重耳)派出人馬到孤山尋找介子推時,曾在這兩個坡梁上(當然還有其它山梁高地)讓人輪流向山上喊話,請介子推出山。官兵們認為,介氏母子應該從這條山梁上下山。故官兵們在空曠的山梁上拉長聲音喊話,并且持續了好幾天。因而得了“吊(當地方言:吊含有長的意思)句”和“應出嶺”之名。“逃出溝”是官兵們經過多天尋找,喊話未果,決定放火燒山時的退逃之路,“介家墳”則是埋葬介氏母子尸骨的地方。
上面提到的幾個地方除后洞外,都屬于萬泉鄉林山村地界,以前我們曾多次到過這些地方,但很少留意。近些天,我們讀了馬斗全先生的文章,又一次翻閱了衛聚賢、陳振民等先生的有關論述,再一次來到林山村,對這幾個地方實地觀察考證。
正如村里幾位老者所講,孤山南麓為陽坡,草木凋零,介子推當然會選擇在孤山北麓草木茂盛的地方隱居生活,“吊句”與“應出嶺”隔溝相望,都屬于山嶺高地,不僅兩邊互相喊話 (即當地說的吆喝)都能聽清,而且也能傳到孤山半腰。那天,我們在“應出嶺”這邊坐在地上小憩,“吊句”那邊一位牧羊人吆喝羊群的聲音,或偶爾吼幾句“亂臺”(蒲劇)的聲音,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逃出溝”在“應出嶺”左下方向,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下去十分方便。溝內有幾塊平整的土地,地邊崖根有幾個自然形成的“U”字型通天山崖,兩咀崖之間寬的有十來米,窄的也有好幾米,且崖高數丈,崖上盡是殘垣土壁,并無半根柴草,好像天然屏障一般。這樣的地形、地貌,既適合隱居,更適合避火,即使山上火焰再高再大,也不會燒到這兒。況且,從“逃出溝”向下尚有幾條小道通往溝底。難怪老者們說:“逃出溝是當年官兵們放火燒山后賴以避火退逃、觀察山上情形的地方。”
“介家墳”距“應出嶺”約二華里,位于林山村尉家嶺與黑子溝之間的一條山梁上,也直通孤山頂峰。墳地約一畝見方,南依孤峰,東西兩邊皆為深溝,山上林木茂盛,兩邊澗水環繞,實為風水寶地,是傳說中介氏母子死后的安身之地。有人叫它為“別家墳”,意指不是當地人家的墳地。而“別”與“介”音相近,因此,也有人叫“介家墳”。
民間傳說,與介子推同時侍奉晉文公(重耳)出逃時,有兩位忠臣,一位卻姓,一位祁姓,他們在朝忠心事君,更十分敬重介子推不貪功勞、忠孝兼備的高貴品德。介子推死后,他們奏請文公恩準,連續數日不遠百里,從晉國國都(今絳縣)專程到孤山為介子推母子掃墓。晉文公念其二人忠于國君,誠于朋友,命人在孤山建子推祠,以方便人們祭奠,免除二人每年清明節為祭奠介子推的舟車勞頓之苦。后來又取二人姓氏中的“阝”偏旁,賜予“赤”字為“郝”姓(以示赤膽忠心),表彰二人的功德,這就是現在百家姓中“郝”姓的由來。
我們這一帶每年清明節掃墓時,家家戶戶都要帶上“子福”饃。據說這是因為介子推被燒死在孤山后,晉文公后悔不迭,曾追封介子推為護國公大將軍,并專門制作了大將軍頭盔置于朝堂之上。他每年前往孤山為介子推掃墓時,必然帶著這頂頭盔在墳頭祭奠,含有告慰忠烈英靈之意,而避忌煙火,不燒紙錢。因此,形成了晉南一帶清明節蒸“子福”(子福饃的形狀與文公賜于介子推的大將軍頭盔形狀相似)紀念亡靈的習俗。自古以來,人們普遍認為忠孝難以兩全,而介子推居功不自傲(有割股奉君之大功)、不貪圖富貴(與母親一起隱居孤山)的高風亮節,被人們尊稱為忠孝雙全的典范。
著名考古專家李伯謙先生說,千百年來,經人們口口相傳的歷史,是十分珍貴的。它們的珍貴之處,就是這些傳說有口傳、有遺址,我們的責任就是通過探索考證,讓傳說變為史實。基于此,我們愿將自己所了解的介子推隱居孤山的傳說、遺址通過貴報公諸于世。讓更多的專家、學者參與其中,讓介子推隱居孤山的傳說得到證實,讓有關遺址得到深層次的考證,讓歷史的誤會得到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