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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德古城里500年間往來過多少過客?其中又有多少人將心血、夢想碑刻一樣留存在這里,任時間老去,卻經久彌香?
古城一定會記得一位已作古的老人,他奔忙的身影已經在古城的歷史中定格,他堅定的足音至今在古城的生命中回響,他睿智的目光始終想掘開厚厚的地層將一個叫“早商”的斷代大白于天下。歷史的掩埋究竟有多深?離世前他仍然痛惜地感嘆:“商丘地下有寶,不探出來,我心不甘!”
他就是張光直,臺灣省臺北縣人,1931年生于北平,1960年獲美國哈佛大學人類學博士學位,美籍華人,著名考古學家,曾榮膺美國國家科學院和美國人文科學院院士,后二者為“華人之首任”。他重大研究方向之一是中國早期文明、商代文明、中國青銅器時代等。他的《古代中國考古學》《商文明》等書,已成為國外學術界了解中國考古學的“圣經”,至今無人取代,被譽為是“比任何其他著作都更能把古代中國放在美國人類學意識的地圖”上的對中國考古學的典范分析。這也正是他能與商丘結緣的契機之一。而且他對于中國考古的一大實質性貢獻,就在于發現了商丘宋國故城遺址。
歸德古城會深切記得這位老人,記得他瘦弱的身軀,記得他滿頭的白發。歷史可以有國界,但文明可以突破國別。因此說,他的夢屬于考古,同樣屬于人類;他的人格精神屬于哈佛,同樣屬于歸德古城。如今,這位考古界的巨子雖已魂歸天國,但對于商丘這座城的探索、發現,他或許還沒放下吧?
商丘古城的“遺夢人”
張光直教授是蔣曄先生(現任中華文化社會發展基金會副秘書長,商丘人)“中華500位文化名人系列訪談”工程中已輾轉訪談過的一位。
《走進歷史的隧道》是蔣曄《我的生命中只有祝福》一書中給予張光直的采訪報道。文章交代,張光直被采訪前因中風行動不便,吐字不太清晰,手抖得無法寫字,已準備回臺灣治病。但他執意在哈佛大學他的辦公室內接受采訪,以示鄭重。他極力表述真切、準確,目的將自己的研究、成就傳回祖國,匯報給祖國。這就是偉人之所以是偉人的人格表現和道德力量吧。
文章最后是兩人圍繞商丘的一段親切對話。內容大致如下。
采訪即將告別的時候,蔣曄突然問了一句:“張先生,我是河南商丘人。您是研究商代文化的專家,您對商代文化的重要發祥地——商丘是怎么評價的?”
張光直聽后興奮地說:“商丘是商代文化的一個重要發祥地。商丘是個好地方,我去過商丘。聽說京九鐵路已經通車了,正好路過商丘,商丘就更有希望了。我很希望能在商丘建立起一個‘哈佛大學人類學研究基地’或者叫‘商代文化研究基地’,在那里搞考古發掘,搞學術研究。這是我學術生涯中一個很大的愿望。”
當聽到蔣曄承諾一定將這一美好愿望帶回商丘時,張光直緊緊握住他的手說:“我們太有緣分了。你是學歷史的,聽說你的畢業論文也是考古學方面的。你又是商丘人,真是好得很!祝我們合作成功。”
當初蔣曄回國后即刻返回商丘,向原商丘地委匯報了這件大事。不止是商丘,其時得到消息的河南省歷史界、考古界、學術界、教育界全沉浸在一片振奮人心的暢想和期待中。然而,在翹首中等來的,卻是張光直教授病逝的噩耗。
張先生常年飽受帕金森癥的煎熬,1997年雖做了腦部胚胎移植療法,健康卻無起色。但他無言地忍受痛苦,為自己的學術研究爭取時間,仍然活躍在學術界,作出了積極的貢獻。2001年1月3日,張先生在美國麻省因帕金森癥病逝,享年70歲。
蔣曄提到,張光直的哥哥美國科學院院士張光正有一段與這一重大考古相關的回憶文字:“1997年10月最后一次從臺灣來北京時,他(張光直)執意要親去河南商丘發掘現場考察,當時是用擔架抬上火車,用輪椅推到場地的。2000年9月我到波士頓看望時,他再次因患肺炎住院,早已不能進食,只靠輸入營養液維生。當他看了考古所托我帶去的商城挖掘最新報告和經費支持的函件后,沉默良久,突然發出一陣表情十分痛苦的躁動,我懂得他的心思,使他放心不下的豈止是尚未完成的古商城挖掘?”
這位老人雖然走了,但他遺留在商丘和歸德古城的夢想和希望,已立體地呈現為一段不朽的歷史,一塊閃現人文精神的豐碑。
商丘與世界的“架橋人”
張光直的中國考古學,在于將中國考古從中國歷史的范疇中拉出來,置身于世界文化舞臺當中,置身于文化演變的復雜過程當中。其商丘考古貢獻,在于將商丘從區域狹隘的歷史范疇中拉出來,置身于中國和世界更大的文化舞臺當中,讓商丘跳出了商丘。
20世紀80年代,中美關系解凍后,張光直得以多次到北京,每次他都迫切地向有關部門提出合作開展田野發掘工作。等雙方合作環境和條件基本成熟,又在具體項目和實施方向上出現了分歧。當時,商代考古是中國考古學領域的一件大事。中國考古在發掘出安陽殷墟后,又相繼發現了鄭州商城、偃師商城,確實證明了商文明的存在。因此很多人也認為商人起源于豫北、冀南。對此,張光直卻持不同的看法。他提出,即便這一結論成立,也不能說明這是商人起源的唯一源頭,而且代表早商社會統治階級的貴族未必和只生產陶器的貧民階層同源。張光直向來主張商人起源于東方,他信從前人根據《左傳》《史記》等文獻考證以及近代學者根據甲骨文記載,認同商丘是商昭明以后11個先公先王的經營地,也應是先商、早商的都邑所在地。因此,他主張探索先商文化,尋找先商都城,應該到豫東商丘地區。
1990年年初,張光直親自前往豫東考察。l993年,中美雙方草簽了1993年—1995年的工作方案(實際執行是l994年—1996年)。之后,張光直就此向中國國家文物局提出申請,不久獲得批準。為使合作取得突破性進展,張光直針對商丘地區黃泛淤積的地質條件,特地從美國選購了商丘縣的衛星照片,又從美國請來地質考古和地球物理方面的探測專家,協同工作。因為他想心無旁騖地在商丘找到先商文化。
1994年,這支中美聯合考古隊抵達商丘。為弄清豫東地區的古文化發展序列,中美工作隊先后發掘了商丘縣潘廟、虞城縣馬莊、柘城縣山臺寺等遺址,并于1997年秋開始試掘之前探明的商丘縣古城址。這期間,除了自己的學術研究外,張光直還在美方人員的組織、計劃的實施、經費籌措等方面傾注了不少心血,也花費了很大精力,長時間超負荷的工作使他的身體顯得十分虛弱。盡管如此,他仍不顧旅途勞頓,多次親臨發掘現場。
l997年秋,帕金森癥侵害到張光直的身體,他已不能直立行走,只能靠輪椅代步,就在那樣的身體狀況下,他仍然堅持到商丘古城發掘現場親臨指導。他拄著拐杖,胳膊被兩個人攙著,躬著身子聽人介紹。大家不免為他的身體健康擔憂,但同時又為他的百折不撓、與病魔抗爭的精神所折服。
中美聯合考古隊在商丘最大的考古發現,是在一層層黃河淤積的泥沙之下,在睢陽區明代歸德府城西、商丘城南老南關地下12米深處,找到了從上至下疊壓著的宋代應天府城、隋唐時代宋州城、漢代睢陽城和西周宋國都城遺址。
當初,為找到先商、早商最確鑿的實物遺存,中美聯合考古隊先后發掘出睢陽區的潘廟、虞城縣的馬莊、柘城縣的山臺寺遺址,這些遺址發掘出土的文化內涵十分豐富,三個遺址相連起來可以形成下面這條文化順序:仰韶文化(馬莊)——龍山文化(山臺寺、馬莊、潘廟)——岳石文化(潘廟)——殷商殷墟文化類型文化(山臺寺、馬莊)——東周時代墓葬(潘廟)——漢代文化層和墓葬(潘廟、馬莊)。
特別是在柘城山臺寺龍山文化遺址發現的五間相連房基,在這排房子的南面約30米處,有一個祭祀坑,略成圓形,里面埋九頭整牛和一個鹿頭。這個?邮股脚_寺的龍山文化遺址與殷商文化搭上了密切關系!妒辣·作篇》:“核作服牛”;《管子·輕重戊》:“殷人之王,立帛牢,服牛馬”;《易·旅上九》:“(王亥)喪牛于易”。以上史書中的“核”,王國維考證為王亥。殷商考古的遺址里常有祭牛的遺跡,牛是大牢,一個祭坑里有九頭牛,表現出祭祀的重要和祭祀者的地位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