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龍首活環(huán)瓶
華夏民族對紅色的崇拜可以一直追溯到混沌初開的細石器時代。距今15000年的靈井“許昌人”遺址就曾出土過大量紅褐色的赭石顏料。專家們由此推斷,人類對生命的認識最早可能從紅色開始。我們的遠古祖先看到血液從體內(nèi)流出,血流多了就會導(dǎo)致人死亡,便將對生命的崇拜轉(zhuǎn)為對紅色的崇拜,赭石顏料于是成為古人寄托生命的載體。古人用這種奇異的赤鐵礦物質(zhì)繪制巖畫,染制衣料,紅色遂成為當時的時尚。
這一時尚,竟然一直延續(xù)至今,延續(xù)了漫漫15000年,好不厲害!
鄭勝利喜歡紅色,鄭勝利的鄭家鈞瓷專燒紅色的鈞瓷。走進他的展廳一看,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幾乎滿目皆紅。
我們的談話也從紅色開始。
鄭勝利說他之所以喜歡紅色,不僅因為紅是現(xiàn)代中國的主色調(diào),一提起紅,人們馬上就會想到紅旗、紅星、紅日、紅巖、紅色風暴、紅色歲月、紅色收藏……還因為紅同時也是鈞瓷的主色調(diào)。由于氧化銅的加入,通過燒成期間氧化焰與還原焰的相互轉(zhuǎn)化,才使得鈞瓷突破最早的青瓷系統(tǒng),有了更旺盛的生命力,有了新的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窯變更加豐富,色彩更加斑斕。鈞瓷的紅可不是一種,有玫瑰紅、海棠紅、朱砂紅、雞血紅、胭脂紅、火焰紅……雖然千變?nèi)f化,但萬變不離其“紅”。
鄭勝利說他之所以喜歡紅色,還因為紅熱烈、熱鬧、吉祥、喜慶,符合普通大眾的審美心理。中國老百姓最喜歡什么顏色?當然是大紅大綠、大紅大紫,那么他就燒大紅大綠、大紅大紫。他給鄭家鈞窯的定位是不走高端,走中低端,走大眾化的路子,對準廣大老百姓。因為鈞瓷早已由“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不光高端人士喜歡,尋常百姓也喜歡;不光有錢人需要,錢不多的老百姓也需要。鈞瓷市場既要人走高端,也要人走中低端,生產(chǎn)物美價廉、適銷對路的產(chǎn)品,滿足廣大老百姓的需求。人家走“質(zhì)”,咱走“量”。人家掙大錢,咱掙小錢。人家一件東西賣幾千元幾萬元,咱只賣幾百元。這就叫薄利多銷。這就叫揚長避短。這就叫各窯有各窯的高招兒,大窯小窯一齊發(fā)展。
在采訪鄭勝利之前我對鄭勝利這個名字以及他的鄭家鈞窯一無所知,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即將面對的是這樣一個樸實無華、憨厚的人。他的低調(diào)、他的含蓄與他燒的大紅大紫、熱烈奔放的鈞瓷恰成鮮明對照。
鄭勝利說他的經(jīng)歷平淡無奇,實在沒啥可說的。他1969年出生,跟神垕所有孩子一樣該上小學(xué)的時候就上小學(xué),該讀中學(xué)的時候就讀中學(xué),高中畢業(yè)后看考大學(xué)無望,就老老實實到國營瓷廠上班,老老實實地跟著劉富安、溫選、楊國政等老師學(xué)習造型技藝。后來又老老實實地跟隨父親在家燒窯,學(xué)拉坯、學(xué)上釉……直到1996年,創(chuàng)辦自己的鄭家鈞窯。
鄭勝利說,盡管他是神垕的孩子,跟神垕的許多孩子一樣,一出生頭一眼看到的就是鈞瓷,耳朵聽到的、手抓到的還是鈞瓷,但他小時候并不喜歡鈞瓷,不但不喜歡,甚至還有點恨!因為每個星期天學(xué)校放假,父親都不讓他出門,逼著他在家做鈞瓷小酒壺、小酒盅的坯胎。那時他才多大呀,七八歲,剛上小學(xué),正是貪玩的時候。可是小酒壺、小酒盅殘忍地把他玩耍的時間剝奪了,把他童年的快樂剝奪了。多少年后他才知道,當時家里多么困窘,日子多么難過。父親讓他做小酒壺、小酒盅是為了拿到廠里代燒,換幾個錢,貼補家用。好在有獎金,做一天父親獎勵他一毛錢。那時的一毛錢可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能買一本小人書,能買十幾顆糖果!就是為了這一毛錢,他才極不情愿地硬著頭皮做下去。他就是這樣“被迫”喜歡上了鈞瓷。
15年了,鄭勝利說,他的鄭家鈞窯已經(jīng)創(chuàng)辦15年了。這15年,他不知道是怎么走過來的,完全可以用“磕磕絆絆”形容。由于窯口小,資金有限,他的鄭家鈞窯燒燒停停,步履維艱。有錢了就燒一窯,沒錢了就停下。2002年是他最艱難的一年,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幸虧一位朋友介紹他到外地當技師,干了幾個月,掙了一萬多塊錢,回來后又全投到窯上。他曾想過放棄,改行干別的,但又實在舍不得他鐘愛的鈞瓷,最后還是咬牙堅持下來。堅持就是勝利。他的名字叫勝利。他燒的鈞瓷被人稱作“勝利紅”。他想他一定要對得起“勝利”這兩個字。
談話即將結(jié)束時我才發(fā)現(xiàn)鄭勝利的辦公桌上堆著厚厚幾摞書籍,還攤著一本稿紙,顯然,在我到來之前鄭勝利正在奮筆疾書。我頗感意外,沒想到在這里又遇見了我的同道,便問他在寫什么。鄭勝利不好意思地說一篇小論文,《鈞瓷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之我見》。我拿起稿紙一看,即刻被其中的一段話吸引住:鈞瓷的創(chuàng)新還要從其他藝術(shù)門類汲取營養(yǎng),比如中國畫……中國畫的意象之妙在于若有若無、虛虛實實之間,正如白石老人所言:“太似則媚俗,不太似則欺世,貴在似與不似之間……”
剛看到這里,忽然從外面跑進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鄭勝利馬上一臉父親的慈愛,撫摸著小男孩的圓腦殼說,我兒子,剛上小學(xué),淘氣得很,光知道玩。我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幫父親做小酒壺、小酒盅了。
我說,那是你的童年。
鄭勝利說,對,我的鈞瓷童年。【原標題:勝利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