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川劇《馬前潑水》的時候，很容易想起前段時間看的話劇《有多少愛可以胡來》。兩出戲里都各有一對青年男女，互生愛慕，兩情相悅，男子信心十足許諾女子一個美好的未來，于是甜蜜攜手走入婚姻的殿堂，只不過浪漫終究抵不過現實的冷峻，左等右盼中，男子許諾的美好生活遲遲不能到來，女子不樂意不耐煩了，與男子談判分手，且態度強硬。兩出戲至此，相似程度起碼達到百分之八十，情竇初開、相戀、結合、相厭、相棄的過程、情緒、甚至臺詞都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一對男女來自漢朝，一對男女生活在當代，這種感覺相當穿越，禁不住讓人感嘆，不管朝代如何更迭，時代如何變遷，年輕就是年輕，該犯的錯還是會照犯，該賭的氣還是會照賭，該吵的架還是會照吵，古人已經《馬前潑水》了，現代人還是照樣胡來就胡來。

    川劇《馬前潑水》的編劇徐棻改得好，寫通了情理，寫通了人性。《馬前潑水》的故事最早出自《漢書》朱買臣本傳，流傳下來成了各個劇種喜歡表現的題材。比如昆曲和京劇主要塑造的是朱買臣的形象，忍辱負重，發奮苦讀，志向遠大，而其妻崔氏則完全成為配角，刁蠻勢利無情無義的潑婦一個。

    徐棻的這次改編，則給了崔氏更豐富的色彩和層次，她作為一個女人，年輕時有為愛私奔的膽識和果敢，朱買臣一句將來“鳳冠霞帔贈與你”的海口讓她生出憧憬，她相信自己選擇的男人終究會讓那些譏諷嘲笑她選擇一個打柴郎的人羨慕她的眼光和見識，可惜，三年又三年，崔氏終日上山打柴，下地種田，屋后養雞，吃盡了苦頭。朱兩試未中，第一次崔氏尚能挺住，第二次，她受不了，于是強索休書，氣走朱買臣，鑄下無可挽回的大錯，雖然后來她幡然悔悟，但還是換來馬前潑水的羞辱，投湖自殺的悲劇。

    崔氏固然是咎由自取，但她的失望之深又何嘗不是當初朱買臣給她的愿景太大，事后難兌現當然會讓人不快；再說，崔氏并不僅僅是貪慕虛榮之人，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周圍人的冷嘲熱諷。劇中崔氏有唱詞“私奔美談成笑談”，自己“假聰明，假干練”，“舊衣遮不住輕薄的目光”。讓別人看了笑話，這比過苦日子大概更讓好強的崔氏不能忍受吧。崔氏的悲劇，到底只是為了一個面子。

    至于朱買臣，不泄此忿心不甘，馬前潑水，何等快意，可等他明白崔氏并非無情無義之女人幡然悔悟時，崔氏已然命喪黃泉，陰陽兩隔。崔氏之死，又無疑給朱買臣來了個“馬前潑水”，讓他追悔莫及。可見這世上多少覆水難收的事，不過逞的是一時的意氣。

    如此富有內涵和層次的角色，自然給表演留下了巨大的空間。陳巧茹駕馭崔氏這角色可謂爐火純青，她將崔氏從一個少女的勇敢無畏，到成為婦人之后的含辛茹苦、進而失望崩潰，到幡然悔悟，再到后來的羞愧屈辱的情緒變化，演得來是絲絲入扣。蔡少波演的朱買臣也給了我很大的驚喜，表演大方自然，和陳巧茹相得益彰。

    川劇改革那么多年，有那么多新編的大戲新戲，倒是《馬前潑水》這么一出家庭小戲讓我看了過癮。沒有華麗的舞臺，可卻能讓人生出那么多感悟，這小戲還能說“小”嗎？倒是那么多大戲，讓我感覺到的是空洞二字。

    戲中朱買臣為勸崔氏不要離開，讓她抬起頭來看看，“窗外就是爛柯山”，那座見證他們一路走來的爛柯山還在，可惜，那個時候崔氏已經被魔障蒙住雙眼。看完《馬前潑水》，我當真想了想，我心中的那座爛柯山，它是否還在。（原標題：《馬前潑水》：窗外就是爛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