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商人沒有什么政治地位、社會地位,管子把人民群眾劃分為“士農工商”四類,商排在最后。談到商業發展史,孟子說:“有賤丈夫焉,必求壟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商人簡直與小丑無二。商人大約也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商”字從“八口”,似乎只要能說會道就行了。
端木賜,字子貢,今天的河南浚縣人。盡管在孔門“三千弟子”中躋身十哲、七十二賢之列,我更愿意把子貢視為一名成功的商人。
我無意抹殺子貢的學問。孔子辦學時,孔氏學堂有四門主干課程:德行、政事、言語、文學。孔校長親自認定子貢是“言語”科第二名。我更無意忽視子貢的政治才干。子貢出入于魯國、衛國政界上層,官至魯、衛兩國之相,這是沒有爹可拼的人所能混到的最大的官兒。
可是,在學問界,子貢的成績未必鶴立雞群;在官場,子貢的事功也未必震古爍今。一旦在商界“華山論劍”,畢業于名牌學校、在官場呼風喚雨的子貢,方展露出業界翹楚的英姿。插著官、學雙翼的子貢重新定義了商人。商人,不僅可以腹有詩書、胸藏文墨,而且可以在官場縱橫捭闔、如魚得水。孔氏學堂如果舉行學、官、商“三項全能”比賽,那么,“一專多能”的子貢同學肯定是當之無愧的冠軍。子貢不僅是時代的佼佼者、弄潮兒,更是千載以還難以逾越的標尺人物。
子貢經商,家學淵源,20多歲克紹箕裘下海了。公元前495年,25歲的子貢拜孔子為師。斯時,56歲的孔校長桃李滿天下,名聲遍中原。現在的大老板都愛扎堆讀個MBA,能學到什么東西是次要的,主要是為積累人脈資源。我懷疑子貢風塵仆仆從河南跑到山東來念書,其動機也是為經商服務。據載:“子貢事孔子一年,自謂過孔子;二年自謂與孔子同;三年自知不及孔子。”子貢何以有如此大的耐心?除去孔氏學堂的大牌子以及師兄師弟人才濟濟吸引了子貢,還有更合情更合理的解釋么?
我懷疑子貢在學問上的謙虛不是謙虛,而是自知之明。一次,孔子問子貢:你與顏回同學相比誰厲害。子貢的回答是:“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貢認為自己的學習能力是顏回的五分之一,差距如此大,孔校長竟然沒有安慰、鼓勵子貢,而是說:是不如他,我與你都不如他。孔校長是在進行挫折教育么?是在測試子貢的心靈強度么?商場如戰場嘛,沒有強悍的精神是不行的。
課堂上的顏回卓爾不群,課堂外的顏回呢?與子貢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計。孔子曾感慨千端、唏噓萬種地說:“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是說,顏回的德行接近完美,卻總是窮得叮當響;子貢不安本分,囤積投機,猜測行情每每猜對,大發其財。
簞食瓢飲的顏回英年早逝,善良的人們除去崇敬,就是嘆惋。有研究者統計,在《論語》中,顏回的名字出現了32次,可是,子貢的名字卻出現了57次,后者是前者的1.78倍。商界精英子貢擺脫了物質束縛,在現世解放了自己,從必然王國沖進自由王國,他當然是焦點人物,更是俗人學習的好榜樣。
忽然想起列寧的一句公道話:“如果不是恩格斯犧牲自己而不斷給予資助,馬克思不但不能寫成《資本論》,而且勢必會死于貧困。”自古及今,“馬克思”數不勝數,可是,命中遇到“恩格斯”的“馬克思”卻少而又少。如果沒有足夠好的運氣遇到“恩格斯”,何必悲悲切切?人救不如自救,毅然決然地去做“恩格斯”吧。
蘇芮在歌中唱道:“白鴿奉獻給藍天,星光奉獻給長夜”,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摸摸口袋,你拿什么奉獻給師生情、親友情甚至愛情呢?在冷酷的現實面前,這情那情往往被戳得千瘡百孔、破爛不堪。史載,孔子率弟子周游列國時“厄于陳蔡”,“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值此危急存亡之際,“常相魯衛,家累千金”的子貢“使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后得免”。這時,好學生顏回呢?
孔子與子貢的師生情濃得化不開。據《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于門。曰:‘賜,汝來何其晚也?’”不稼不穡、不商不賈的孔老師,目光里飽含著熱切的期盼,商人子貢不差錢,能空手而來么?孔子入土后,眾弟子守墓三年才“相訣而去”,唯有子貢“廬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能守六年喪,固然催人淚下,可是,要做到這一點,在銀行里沒有大筆存款是不行的。
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篇幅最長、最精彩的是子貢的小傳,這充分表明太史公對商人子貢的激賞;若說太史公對子貢“心向往之”,大約亦未必錯。吳宓在1919年的日記中記載:史學大師、“教授中的教授”陳寅恪告訴他:“我儕雖事學問,而決不可倚學問以謀生,道德尤不濟饑寒。要當于學問道德之外,另謀求生之地,經商最妙。”
經商又名做生意,生意啊生意,包含了人生的多少意義!作者:王仙明【原標題:論商人子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