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做官幾乎是讀書人唯一的出路和追求。因此,進館、入閣、點翰林、當學士(宋朝置“史館”、“秘閣”、“資政殿”等,分掌圖書經(jīng)籍和編修國史等事務(wù),通稱館閣),便成了讀書人的人生理想,也成了他們事業(yè)成功與否的標志。在宋朝,一個才子,尤其是天下公認的才子,如果沒能進館入閣,那是要被大家惋惜和譏笑的,大詩人梅堯臣就是如此。
梅堯臣出生于官宦之家,從小愛好詩歌。他一反宋初西昆體詩歌表面的浮艷和內(nèi)容的空洞,注重平淡、含蓄、深遠,給北宋詩壇帶來一股清新之風。不過,有才的人不一定都能考上進士,正如史學家唐德剛先生所說:“帝制時代考科舉,原是十考九不取的。屢考不取,才是正常現(xiàn)象;考取了才是反常和意外。”所以,盡管梅堯臣“工為詩”,有才名,但他的科考之路卻坎坷崎嶇、屢試不第,最后只好通過父輩的功勞蔭補入仕,授太廟齋郎、河南縣(隸屬河南府)主簿。
梅堯臣運氣不錯,剛出道就遇到了好上司錢惟演。宋仁宗天圣年間,錢惟演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任西京(今河南省洛陽市)留守,稱“使相”,與宰相平級。錢惟演是朝中大臣,尊重人才,提攜后進,堪稱伯樂。他曾對當時在洛陽任職的部下梅堯臣、歐陽修、尹洙等一批青年才俊給予過許多幫助,尤其對梅堯臣和歐陽修高看一眼、厚愛一籌,經(jīng)常與他們詩酒唱和,還在同僚中廣為延譽,梅堯臣、歐陽修因此被世人并稱為“梅歐”。
只是梅堯臣在錢惟演眼里是人才,在民間也有詩名,但朝廷卻始終沒有把他當成干才。在洛陽任滿以后的歲月里,他還到江西、浙江、陜西等多地任職,歷任縣令、監(jiān)稅、監(jiān)倉等職,一干就是30年。像他這樣文名顯赫,又經(jīng)過多地任職、多崗位鍛煉的,老在區(qū)區(qū)末吏的崗位上徘徊不前,頗為少見。很多士大夫認為,像梅堯臣這樣的大才子,不進館入閣,真是枉費其才。嘉祐元年,翰林學士趙概等十余人聯(lián)名向宋仁宗推薦梅堯臣。在大家的惋惜、褒揚以及輪番推薦之下,宋仁宗決定面試一下這個聞名天下的詩人。一試,果然才華出眾,便賜他進士出身,出任國子監(jiān)直講,后任尚書都官員外郎。然而,這個員外郎仍舊只是個上不了臺面的散官閑職。更讓人遺憾的是,梅堯臣在都官員外郎任上沒幾天便溘然長逝了。梅堯臣的命運令時人唏噓不已,有同僚甚至替他抱屈:“贏得兒童叫夫子,可憐名位祗都官。”
不過,梅堯臣對自己的仕途通達與否似乎并沒有過高的期望。嘉祐年間,宋仁宗征召梅堯臣編修《新唐書》。接到皇帝的征召之后,他對妻子刁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吾之修書可謂猢猻入布袋矣。”好動的猴子,被塞進布袋,該多難受?表達了他頗不情愿的心態(tài)。知夫莫若妻,刁氏的回答更直接:“君于仕宦,何異鲇魚上竹竿耶?”誰見到過能爬上竹竿的鲇魚呢?
確實,對于做官,梅堯臣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在基層工作30年,每天按部就班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卻一直官運不佳。倒是公務(wù)之余吟詩作賦,不亦樂乎。據(jù)宋代孫升的《孫公談圃》說,梅堯臣無論是吃飯睡覺,還是游山玩水,無時無刻不吟詠。他隨身攜一貯放紙張筆硯的“算袋”,有時靈感一來,兀自離開,從“算袋”中取出紙筆,奮筆疾書。有人偷看他的紙片,發(fā)現(xiàn)上面書寫的都是詩歌,或一聯(lián),或一句。而以后,這些苦吟得來的斷章,便成了他詩歌中的警句、絕對、神來之筆。
大文豪歐陽修一輩子佩服的人不多,但對梅堯臣卻心悅誠服,“自以為不及”,還以“窮而后工”對其人其詩進行了高度評價,認為是仕途的坎坷和生活的艱辛造就了梅堯臣和他的詩歌,可謂一語中的。對于奔竟于途的人,官運亨通,或許是好事,但對于詩人來說,官運不通,倒也不見得是壞事,多一個明心見性詩人,總比多一個碌碌無為的庸官甚至胡作非為的壞官要好。(原標題:梅堯臣的官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