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阮籍這個名字,是在高中語文課本上的《滕王閣序》里,其中有一句“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
注釋里說,阮籍這個人喜歡獨自駕車出行,有一次大醉六十日后出門,駕車走到沒有路的地方,就放聲大哭。
為了考試,句子當然是牢牢背下來了,至于阮籍其人其事,后來也在野史里看了不少。他似乎經常哭泣,有關于他的癲狂事跡,大多是講他怎樣哭:窮途之哭也好,為陌生少女哭喪也好,在母親喪禮上喝酒吃肉吐血大哭也好,總之,他很愛哭,而且是在人多的地方嚎啕大哭。
當時剛上高中的我,只顧著背課文背得焦頭爛額,并不十分明白阮籍此人所作所為的原因。唯一的想法是,阮籍應該是個奇怪的人,更是個淚腺很豐富的人。
我亦是個淚腺豐富的人,只是打小兒矜持,很少在人前哭,偶爾傷感或委屈了,至多是躲在臥室里,壓低了聲音,悄悄抽噎一陣子。
只有那么幾次,在電影院里看到傷感情節,忍不住淚流滿面,這勉強算是在人前哭泣。
流眼淚這種事兒,總認為是不好意思讓人看見的。更何況,有啥事兒能教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嚎啕大哭呢,又不是幾歲的娃娃?
青春年少的時光為一些小事兒哭泣,怎么看,這眼淚都有點兒奢侈,有點兒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
再瞧瞧阮籍大哭的行徑,更覺得和我、和我同齡人的生活都扯不上邊兒。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這樣想著。
上大學后,從一個城市獨自到了另一個城市,好幾次在逛街的時候,看到有陌生人哭泣,有時候是在地鐵里,有時候是在馬路邊兒上,還有一次,一個姑娘坐在商業街的長凳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多人圍在邊上兒看,還有上去安慰的。
再后來,我自己就是坐在那兒哭的那個姑娘。
忘了第一次這樣當眾大哭是為什么了,不過,既然能忘了那個原因,想來也不會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但猶記得哭的那一瞬間,壓在心里最重的東西真的輕了不少,引來很多陌生人圍觀。
那次哭著哭著,突然就想起了阮籍,這之后,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當眾大哭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每次都會想到1000多年前那位同樣愛哭的前輩,想起了他的“窮途之哭”。
去年曾有一次,我為紛亂的人際關系苦惱,坐著地鐵,從首發站坐到終點站,然后再哭著坐回去,就像阮籍的“窮途之哭”一個樣子。
當然,于我而言,“途”是不至于“窮”的,哭,倒確實讓我仿效著。能夠不畏懼他人目光,在大庭廣眾之下恣意大哭,試試看,也許真有種莫名的快感。這種時候一點兒都不希望圍觀的人過來安慰我,只想自己哭自己的。
一次次哭過去,不必刻意思索阮籍為什么大哭。人的悲傷憤懣,想來即便是過了千年,也不會有太大差異吧。
阮籍癲狂大哭舉動的背后,都是深不見底的痛苦,渺小如我,沒有那么厚重的痛苦,至多是為了學業、感情、工作的些許不順,但我樂于像他那樣大哭,生活已經夠壓抑了,太多的事情需要忍耐,為什么連哭都不能恣意一把呢?
或許,我和阮籍有一個哭的原因是相同的:為自己打小兒所受到的教育與現實社會之間的反差而哭。
阮籍內心深處是很想一展抱負的。他寫的《樂論》里,說得明明白白,應以禮樂教化天下,可見他早想周濟天下。只是,自幼飽受儒學教養的他,后來面對的,卻是亂世。他出仕,辭官,再出仕,再辭官,反復數次,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十幾年,最后一點熱量耗盡。
據說,他去世前那幾年已經不怎么愛哭了,也不知是豁達了,還是哭到哭不出來了。不過以我的性格,想做到豁達太難了,寧愿能一直這樣哭下去,比強忍著好點兒。
雖然并未像阮籍一樣為理想而失落到絕望,處境也遠遠不及他所遭遇的那么黑暗,但作為一個普通人,遇見的事兒無論多么微不足道,對當事人來說,情緒被放大的那一瞬間,再小的事兒也是天大的事兒。
就讓我為我的蠅頭小事,像阮籍一樣嚎啕大哭吧,沒什么可害羞的。【原標題:像阮籍一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