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得到一本書:《孟云浦集》,由孟昭德先生主編,河南省政協主席王全書先生作序。此序不但把今天要講述的孟云浦先生做了介紹,還闡述了洛陽作為理學發祥地的重要地位。
序云:“籍貫洛陽的“二程”(程顥、程頤)是理學的奠基者,洛陽是理學的發祥地,從而使伊、洛得與洙、泗并稱,同為儒學圣地。”看到此語,我們會對“洙泗”二字產生興趣,為啥在眾多的文廟對聯中,往往出現這兩個字呢?為什么“洙泗”常常與“伊洛”并立呢?
不急,讓我們暫時撇過“洙泗”,先到新安縣孟云浦先生的家鄉去看看吧。
他是時人敬仰的理學大師,是“陰陽心學”北傳的代表人物
新安縣可謂人文薈萃之地,這里不僅有黃帝密都青要山,有漢函谷關,有爛柯山,有千唐志齋,還有孟子的一支后裔安居此地。
據《孟氏新安族譜》記載,孟子后裔從二代孟仲子到五十二代惟恭,世居山東鄒邑。到了五十三代,遇到元末兵亂,生活不安定了,之倫辭別宗兄之訓,攜從兄好德、好義等,遷到了陜西的郃陽(今合陽),而后又遷居新安縣。
這樣傳至五十八代,已是明朝萬歷年間,孟家出了一位奇才孟云浦,具體出生地是新安縣城儒學東里。而如今到了新安縣,看到的是新縣城的巍巍高樓和舊縣城的幽幽小巷,哪里還能找到降生孟先生的青磚黛瓦屋!
但悠悠400余年歲月,畢竟不能把所有留痕抹去。新安縣的學宮,嘉靖九年改為文廟,專門祭祀孔子。但到了萬歷二十六年,就開始讓作古的孟云浦從祀于文廟了,讓他和孔子一起接受讀書人的祭拜——如今文廟猶在,先生的神魄就可以長縈此地了。
現在可以拐回來解釋一下“洙泗”和“伊洛”了。
原來“洙泗”指的是洙水和泗水,都在山東境內。古時洙水源出今新泰縣東北,至泗水縣與泗水合流,然后流淌到曲阜東北又分流,洙水在北,泗水在南,就這樣流過了曲阜,來到濟寧后又重新匯合。因為當年孔子經常在洙、泗之間聚徒講學,后代就用“洙泗”代稱魯國。
而“伊洛”呢?洛陽人都清楚,也是兩條河流,即伊河和洛河,是宋明理學家們來往講學之地,這里用來代表洛陽。理學是儒家的重要學派,自“二程”兄弟二人在洛創立后,一直傳承下來,成為影響中國封建社會后期最重要的思想。到了明代中晚期,時代急劇變革,洛陽一帶文人學者孟云浦、尤時熙、曹月川、邱方山、張抱初、王以悟、呂維祺等,創建書院,舉辦講會,廣收門徒,對河洛文化乃至中國文化起到了極大推動作用。所以學界認為歷史上的理學和儒學相互輝映,“伊洛”和“洙泗”同屬汩汩不絕的文化河流,洛陽和孔孟的家鄉都是文化圣地。
而在明代中晚期的理學家當中,孟云浦的成就最突出。
他一心為國舉薦良才,卻烏紗不保,只留得一驢一仆
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正月,孟云浦出生,生而好學,幼而機敏,弱冠后“修偉美髯”,是標準的帥哥。他的學業更是出奇的棒,8歲讀《孝經》,13歲研究《易》,14歲離開新安,到孟津拜一位儒學大師為師。他的考試成績也是出奇的好,應貢第一名,廷試第二名,進士第二十七名。
考試成績好,這還在其次,關鍵是他的志向大,性格上也頗像他追慕的心學大師王陽明(王守仁)。據明人呂維祺寫的《理學孟云浦先生傳》記載,孟云浦“年十六,慨然以圣賢自期”。其實我想王陽明先生也好,孟云浦先生也好,當時并不是真的要當孔子、孟子這樣的圣人,而是他們讀書讀到一定程度后,開始了深層次思考,所以今天看來,那位中過狀元的王華同志,實在不該打兒子一個耳光——王陽明小同學“要當圣人”,并不是褻瀆圣人,而是要像圣人那樣做出一番事業。而孟云浦先生“以圣賢自期”,不過是樹立了遠大的志向,這果然促使他后來真成了一代理學大師。
話說孟云浦先生,是在萬歷八年(1580年)進士及第的,這一年他36歲。萬歷九年,他當了戶部主事,萬歷十四年調到吏部任考功司主事,萬歷十七年升考功司郎中,萬歷二十年任文選司郎中掌銓事。你看他的官職中,這個“事”那個“事”的,那么多的“事”,可一路過來都沒有“出事”。偏偏到擔任這個“銓事”時,大事不好!出事了!
原來,“銓”的意思,就是考察干部、量才授官的意思。今天有組織考察,古代有例行“銓敘”,就是審查官員的資歷來確定其級別職位。如此看來,孟云浦當時的這個職位非常重要,有權力,不少官員都來巴結他。
但他這個人從來走的都是大道正途,對那些想走后門的人,一概不理不睬,而對那些沒啥路子的人倒很照顧。他盡力舉薦有才有德者,使其各得其所。但這一年他因舉薦了張棟,惹惱了明神宗,由此被罷官。
張棟原是渭南知縣,為人正直,為官清廉,后經吏部員外郎趙南星的舉薦,到京城任給事中一職,此屬言官,任務是進諫?伤麉s因為上疏進諫,被貶出京城,放了外任。孟云浦覺得張棟有點冤,就書面舉薦張棟留在京城做官,去補兵部的一個缺。而明神宗平素里最討厭言官,現在看到孟云浦竟為言官張棟說情,很不高興,干脆把他的官職給撤了。
他一心一意為國舉薦良材,反而被撤了職。但人家孟先生一點也不生氣,一驢一仆,騎著驢,看著書,悠哉游哉回新安縣來了。
他辦書院,開講會,潛心理學,引得四方學士聯翩而至
原來這時的孟先生,已經經過許多磨礪了。他在入仕之前,已經在孟津設館授徒,來到京師后,又在細瓦廠講學。加上他為人正直,官聲又好,學界朋友一大堆,門人學生一大串,所以大家都替他揚名,他的影響力已經很大了。
他回到新安后,著手干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創辦川上書院。教書收徒,吸引了洛陽、澠池、孟津、永寧等地以及山西、陜西學子紛紛就學,流風所及,朝野傾動,大道阡陌,皆有學子負笈而來,培養和造就了一批國家重臣,其中有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吏部尚書李日宣,太子太保、大書法家王鐸,陜州學者王以悟,澠池學者張抱初,洛陽學者張孔訓等。這些人都是明朝后期的政壇文壇精英。
第二件事是創辦洛陽講會,這是一種演講式的學術講座,規格高,聽眾多,皆由大師們演講,重點宣揚王陽明哲學,遂使洛陽成為王學北移的重鎮。除了本地學者講學外,還有來自外地的像楊東明這樣的大學者來講。也有本地學生出師后走上講壇的,其中澠池學生張抱初,25歲投到孟云浦門下求學,兩年后即出師回到澠池講學,從學者百人,聲勢很大。孟云浦聽說后,來澠池聽了一堂課,說:“吾道西矣!”很是欣賞,心中大慰。
試想當時的洛陽、新安、澠池一帶,到處是大師臨壇、學子圍坐的授課景象,與當時東南方的東林書院遙相呼應,使洛陽成為哲思蕩漾的文化淵藪。史載河北、山東、陜西、安徽等地的名儒,都來洛陽與孟云浦切磋學問,著名學者顧憲成、鄒元標、馮少墟、孟我疆、黃慎軒、楊晉庵等人也來洛陽聯會講學,并在洛陽各地舉辦文峰講會、興學會、川上會等,“四方之士聞風負笈,陜澠嵩永洛孟汝羅秦晉,聯翩而至”。
閱讀孟云浦的文章,可發現他的思想中包含著實學精神,他不是照搬王陽明的理論體系,而是結合當時社會轉型,在祖述程朱理學的基礎上,對當時的新興思潮——陽明心學進行傳播和改進,還對宋明儒人耽于狂禪之弊予以匡正,對理學諸多理念進行革新。譬如“二程”為了“存天理,滅人欲”,提倡“一念不起”,他就不同意這種說法。他說“人欲”是滅不了的,只能是“致良知,去私欲”;他對“心”的解釋是:“天也,道也,皆心也。”他從多個角度強調凈化心靈,去掉私欲,使心靈常常處于一種和諧愉快的狀態。
這其實是一種和諧論。他的“無欲觀”、“集義觀”、“忠信觀”、“慎獨觀”、“踐行觀”、“洗心觀”、“和悅觀”,即使拿到今天也會適用,正好對應了當今構建和諧社會的走向,是中華民族不可多得的文化遺產。
然而,對于這樣一位重要的思想家和他寶貴的理論體系,當代學術界卻未重視,加上文獻資料的匱乏,使得對孟云浦思想和著述的研究十分有限。眼下引起學術界重視的這本《孟云浦集》,及時地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其主編孟昭德先生祖籍新安,乃孟云浦先生的十二代孫。多年以來,孟昭德先生在收集整理孟云浦的文集時,奔波各地,多方查找,使得明代這位重要哲學家的音容相貌漸近漸顯。使他所著的《尊聞錄》以及《孟云浦語錄》、《孟云浦先生文集》,《云浦先生年譜》等8部文獻均入選新出版的《孟云浦集》,可謂連金帶玉,一線貫穿。
歲月不輟而思想的豐碑永駐,云煙散盡而文章的珠玉可揀。
最后,允許我站在今日時空間,懷想既往和當年,擬副對聯,紀念先賢:
儒教自古惟孔子,
理學眼前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