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智老師是中國陶瓷工業協會首席專家,也是全國日用陶瓷界的權威,為陶瓷著述做序想來嚴謹。張老告訴我:“明天上午9時以前你來我家,我希望看一下書稿內容。”按照約定時間,我們準時來到張老的家里。由于此前與張老數次見面,加上我參加全國陶瓷藝術創新與設計研修班時張老是我的任課老師,所以沒有更多的寒暄,我們直接從《中國鈞窯茶具藝術》書稿談起。
鈞窯日用瓷要回歸精細、瑩潤
張老一邊翻看書稿,一邊聽我介紹近年來禹州鈞瓷茶具的發展情況。隨后,我將一套由鈞音坊生產、手工制作的仿宋釉茶具送給張老,并請他指出還有哪些不足和有待改進的地方。
張老仔細審視,還翻過來看了底足,然后說:“這把壺工藝精良,釉色純正,口蓋沒有打磨,絲絲入扣,幾乎沒有空隙,可以看出鈞壺工藝已經到了相當高的水平。就鈞瓷生產的現狀來說,小窯口達到這樣的水平,說明鈞窯日用瓷發展很快,這是鈞瓷產業化和藝術化結合的必然結果。”張老對近幾年鈞瓷茶具的發展情況予以充分肯定,認為鈞瓷茶具在工藝上已可與其他品種的茶具比美,加上鈞瓷窯變的五彩釉色,使它成為全國陶瓷茶具的主流品種之一。
張老說:“說到不足,還是在胎和釉上。胎應該再薄一些,釉應該再厚一些,工藝再精細一些。陶瓷茶具大件很少,一定要突出精、巧、潤的特點,既要有很強的實用功能,又具有強烈的藝術美感。以前,一提到鈞瓷,人們想到的都是粗獷、笨重,這只是元代鈞瓷的特征。宋代的鈞瓷有很厚的胎嗎?有很笨重的器型嗎?早期的鈞瓷是非常精細的,看一下神垕劉家門(劉莊)窯的發掘報告吧,北宋時期的鈞瓷無論是日用瓷器還是陳設瓷器,崇尚的都是完美、精益求精,滿釉、支釘燒很常見,胎體也是精巧的,可以說追求精美表現在宋鈞的各個方面。北宋以后的金元時期,鈞瓷制作日漸粗獷,尤其是元代鈞瓷,幾乎成了粗厚的代名詞。在這一點上,龍泉青瓷與鈞瓷恰恰相反。宋代龍泉青瓷為厚胎厚釉,釉色多是黃綠色、灰青色、褐黃色。南宋時期,在北方諸窯發展停滯或荒廢的情況下,龍泉窯迅速發展,一方面承襲了白胎的青瓷技術,另一方面改進和創造了粉青、梅子青等光澤柔和、翠玉效果很強的著名青釉,同時制成了龍泉仿官窯黑胎青釉產品。其黑胎青釉的許多小型產品常常制成薄胎厚釉,有時燒成后瓷胎厚度比釉還薄,甚至薄到1毫米左右,深沉的色調給人更加肥厚的感覺。這樣燒制的茶具,一個杯子賣幾百元,一把壺賣幾千元甚至上萬元,市場表現很好呀!我說的這些作品的制作者不是什么‘國大師’,有些連‘省大師’都不是,就是普通的青瓷藝人。他們代表的不是最高水平,而是龍泉青瓷的整體水平,這一點很值得鈞窯人借鑒。”
張老繼續說:“我說的這些話,主要針對鈞窯日用瓷,不管是茶具還是餐具,都需要精巧、簡約、典雅。你們要認真研究一下過去,研究一下歷史,宋代鈞瓷的精髓是什么?需要傳承的本質是什么?宋代鈞瓷的薄胎工藝、素燒工藝、滿釉支燒工藝、多次施釉工藝都要納入你們的研究范疇。法古創新是鈞窯的傳統,你們在藝術瓷上很有成績,在日用瓷上一定也會有新的創造;要通過工藝和技術的進步,使鈞瓷通過窯變成為自然天成的人造翠玉、人造寶石,賦予作品更高的藝術價值。我們的大師是業界的精英,要注重日用瓷實用性與藝術化的有機結合。大師要走高端路線,要賣作品,不要賣原料,要塑造鈞窯日用瓷高端品牌的形象。”
銅藍釉是對鈞釉的一次創新
與我一同拜見張老的還有天地人鈞瓷坊的王發亮,他帶了一件柴燒爐鈞請張老鑒賞。張老看后說:“釉色是鈞瓷的一大優勢,尤其是窯變釉,其他瓷種無法與鈞瓷相比。你們看這件作品的釉色多么豐富,用五彩滲化已經不能形容它了,那就用七彩紛呈吧!爐鈞釉本質上還是一種花釉。說起花釉,唐鈞或者唐代花瓷就是一種花釉,只是施釉手法不同。爐鈞釉創燒于清雍正年間,盛行于雍正、乾隆兩朝,因在低溫爐內燒成,仿宋鈞釉而得名。《南窯筆記》中說:‘爐鈞一種,乃爐中所燒,顏色流淌中有紅點者為佳,青點次之。’爐鈞釉厚而不透明,釉面開有細小紋片,其結晶呈現多種顏色,深淺不一,紅、藍、紫、綠、月白等色融于一體。在器物釉面上形成長短不一的垂流條紋,有的彎曲,有的垂直,還有的似山嵐云氣與斑點交混在一起,布滿器身,如同五彩繽紛的孔雀尾羽一樣,整齊美麗。釉中的紅色紅而不艷,紅中泛紫,猶如剛成熟的高粱穗的顏色。藍釉則如水波狀,雍正年間的爐鈞釉基本上都保持了這一特征。”
“清代仿鈞窯爐鈞釉有素爐鈞釉與渾爐鈞釉兩種。素爐鈞釉的面上有藍綠相間的麻點紋,在素坯上底噴以氧化銅著色的粉彩顏料,面噴以氧化鈷著色的粉彩顏料。渾爐鈞釉的面上有紅綠相間的麻點紋,其紅釉以膠體金著色,800℃左右燒成。清末民初,爐鈞釉在北方興起,經過近百年的發展,鈞窯爐鈞釉已經成熟,當代鈞窯爐鈞釉與景德鎮爐鈞釉相比有很大的不同。鈞窯爐鈞釉按照禹州鈞瓷的燒制工序低溫素燒,高溫釉燒,把爐鈞的亮點放在了色彩變化上,鸚哥綠、胭脂紅、玫瑰紫、梅子青、寶石藍等許多十分珍貴的釉色都在當代爐鈞釉上呈現出來,幾乎把以銅為主成色的窯變釉發揮到了極致。你們鈞窯人很了不起呀,不但繼承了傳統,而且創新發展了鈞釉,這一點,禹州的孔家鈞窯做得很好。在北京舉辦的一次展會上,孔家鈞窯的作品很出彩,展示的銅藍釉是以前沒有見過的,這很值得研究呀!從景德鎮爐鈞釉、北方鈞窯爐鈞釉到當代的鈞窯銅藍釉,是以銅為成色元素的鈞釉創新的主線。千百年來,人們都在關注以銅成色的紅釉,把銅紅釉作為鈞釉的主要特征之一,而對于以銅成色的青藍釉關注較少。事實上,原來的禹縣鈞瓷二廠就生產了不少銅藍釉產品,只是燒制過程不易掌握,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而已。”
鈞窯人要學會包裝自己
看罷王發亮的爐鈞,張老又看了看器物的包裝盒,然后直截了當地說:“鈞窯人要學會包裝自己,推介作品。在這一方面你們已經落后于其他瓷區。秋季北京舉辦了一次展會,鈞窯的一位大師來參展,東西確實不錯,全部為手拉坯制作,窯變成色、意境也很好,但他把這樣的作品擺了一二十件,像地攤兒貨一樣擺在展臺上。你們禹州人參展大部分都是這種情況。今年(2012年)7月,在國展中心舉辦的全國輕工產品展覽會上也是如此,整個鈞瓷展區就是幾排長展桌,但真正出彩的不多。這種參展模式,與其他瓷區有很大的差距。我到一位大師的展位看后,立即讓他撤掉展桌,使用帶玻璃罩的展柜,而且從一二十件作品中挑出最好的四五件,展柜擺在入口最顯眼的地方,把窯變效果最突出的一面對著觀眾。這樣調整以后立即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北京的一位藏家看中了其中一件作品,開始出價80萬元。大師問我:‘賣不賣?’我說:‘不賣。’藏家出價100萬元,我還說不賣。最后,這位藏家出到110萬元。我們鈞窯‘國大師’最好的作品一定要賣一個高價格,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關系到整個鈞窯高端作品的聲譽。從這個事例看出,鈞窯人還沒有學會包裝自己。你們禹州有100多位國字號、省字號大師,大部分還在等客上門。最近幾年,雖然有的大師不斷地走出去,但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還是在埋頭做作品,對外邊了解甚少,對于如何包裝自己、包裝自己的作品缺乏基本的認識。你們要知道,賣產品和賣藝術品是兩個概念,經銷和營銷有很大的不同,藝術品營銷一定要把最好、最有魅力的一面呈現給觀眾,最好的藝術品一定是稀少的,一件難求。鈞窯作品是最美好的窯變藝術品,你們‘國大師’的作品一定要是純手工制作的,這樣的鈞瓷藝術品是藝術珍品;一定要走高端路線,高端作品要起到引導的作用、示范的作用。這件事情做好了,‘省大師’的作品做中端市場就好做了,加上鈞瓷藝人的低端市場,整個鈞瓷行業就形成了立體結構,鈞瓷的發展才能逐步有序,鈞瓷也就具有了可持續發展的能力,鈞瓷的明天才會大有希望。”(作者系中國工藝美術學會會員、河南省陶瓷藝術大師)作者:孫彥春【原標題:鈞窯日用瓷要重塑精潤——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張守智談鈞窯日用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