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表中看,干寶撰作《搜神記》“會聚散逸,使自一貫”,一方面是把散見于古書和前人書中的有關資料——所謂“片紙殘行”——搜集集中起來,這也就是自序中說的“綴片言于殘闕”,“承于前載”;但同時也從當代人口中搜集材料,所謂“博訪知古者”,也就是序中所說“訪行事于故老”,“采訪近世之事”。序稱:“群言百家,不可勝覽;耳目所受,不可勝載。”說的就是這兩個方面。干寶身在著作,有方便條件閱讀前人書和古書,這也就是他任著作郎時開始寫《搜神記》的原因。但據《隋書·經籍志序》云,本來魏晉秘書省藏書多達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而經惠、懷之亂,國家藏書“靡有孑遺”,到東晉永和中著作郎李充校書時也才只有三千一十四卷,那已是干寶死后十幾年的事情了。因此干寶只利用秘府書是遠遠不夠的,還須自己采訪書籍。“博訪知古者”,“訪行事于故老”,“采訪近世之事”,這些話不光是指口頭采訪,也包含著訪書。
此后干寶在外任縣令郡守十年,估計還在繼續撰作《搜神記》。本傳載干寶曾將《搜神記》拿給劉惔看,劉惔說:“卿可謂鬼之董狐。”這應當是《搜神記》成書后的事情。考劉惔于穆帝永和三年(347)十二月自侍中遷丹楊尹,卒官,年三十六[。傳載亡后孫綽作誅,詣褚裒言及惔而流涕,而褚裒卒于永和五年十二月。《世說·傷逝》載王長史濛卒時劉尹(丹楊尹)臨殯,而王濛卒于永和三年。由此來看劉惔約卒于永和四年(348),生年則在建興元年(313)。到咸康二年干寶卒,劉惔才二十四歲。劉惔是東晉名士,本傳載“惔少清遠,有標奇。……人未之識,惟王導深器之。后稍知名,論者比之袁羊。……尚明帝女廬陵公主。”干寶咸康元年由始安調任王導司徒府右長史,劉惔既受王導器重,很可能當時也任職于司徒府,干寶給劉惔看《搜神記》,大約是供職司徒府時的事情,若此,必在咸康元年二年間,書成大約也在此間。從建武元年開始“發憤”著書,到咸康二年,歷時二十年。
干寶對劉惔出示其書,當然因為他是名流,品藻為世所重。劉惔對干寶書的評價是以春秋晉國秉筆直書的良史董狐為喻,似乎是稱贊,其實是譏諷干寶以史家實錄態度對待鬼神荒渺之事,所以《世說新語》以此事入于《排調門》。《世說·品藻》載劉惔自視極高,自許“第一流”人物,未必對年長于他三四十歲的干寶佩服。而且《世說·言語》載,劉惔曾說“吉兇由人”。又載:“劉尹在郡,臨終綿惙,聞閣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劉惔字)答曰:‘丘之禱久矣,勿復為煩。”看來他頗不信鬼神之事,屬無鬼論一派,所以拿干寶來調侃,意思是做董狐可做鬼董狐則不可。《晉紀》固為良史,《搜神記》則為妖妄。“鬼董狐”之評明揚暗抑,這是劉惔的品藻之妙,《晉書》從《世說》采入,則未解其意,以為稱賞,從此后世也就以“鬼董狐”為語怪美稱了。【原標題:干寶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