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擬一對聯贈給劉思:
幽默為文,卻振聾發聵,乃道地椽筆;
坦蕩作人,有俠肝義膽,是。
劉思的道德文章和幽默文筆,我在其他幾篇懷念文章中已略有所述。這里,我側重說說“真正朋友”。
我和劉思相識較晚。他比我年長6歲,“文革”前我在鄭州晚報編雜文專欄時,他還未脫煉獄的艱難歲月。但后來,我們卻一見如故。特別是省雜文學會成立后,經王大海和李晴先生介紹,我們遂成手足情深的莫逆之交。大海先生年邁乃至去世,論德高望重,省雜文學會新任會長非劉思莫屬。但是,大家也許認為我有“大河報總編輯”這個頭銜,雜文學會的諸多會務雜事相對好辦一些,希望我能為學會提供服務,所以強行推我出山,劉思便是其中極力助推的一只強勁之手。于是,十多年來,他自己卻一直屈任副會長的職務。對我,他是誠心誠意、真心真意、實心實意地給予熱情的支持和扶持。十多年來,我雖然多次堅辭會長職務未能如愿,硬是咬著牙挺到現在,是因為我身后站著劉思,站著一群人品文品俱佳的副會長們,他們像一棵棵挺拔的大樹供我隨時依靠。是的,真正的情誼,能給人無盡的力量!
人們都有這樣的感覺:如果不是真正的朋友,即便朝夕相處,也未必掏心;若是真正朋友,則“相知無遠近,萬里當為鄰”(張九齡)。劉思就是這樣。有一位文學編輯,是我和劉思共同敬重的一位老大姐,相互間雖遠隔關山,但心理上確有“比鄰”之感。不論是節日雅集,抑或是會議相聚,凡有把盞的機會,席間劉思總要邀我特意斟滿杯酒,共同默默祝福,點滴不灑地為這位遠在他鄉的老大姐共同干一杯酒,F在回憶,幾十年來我們不曾有一次省略,更不曾有一次疏忘!
劉思的誠懇坦蕩,還表現在他不僅是摯友,更是諍友。我只舉一件事為例——
1993年7月,我作為中國新聞代表團成員出訪美國。啟程前我翻閱了大量資料,得知美國雖然經濟很發達,但自身也有不少痼疾,比如老年人的孤獨就是一大社會問題。我帶著這個概念來到美國,隨時捕捉各色各類素材,到處尋找我需要的典型例證。那天,在紐約聯合國大廈門前的廣場上,我看到燦爛陽光下有位身材清瘦的老婦人,靜靜地坐在一條木凳上閉目養神,頗顯寂寞和孤寂。另一位拄杖老人,也在瞇著眼睛曬太陽。于是我驀地想到了美國普遍存在的老人孤獨問題,甚至覺得這些老人是多么酸楚和悲愴!立即調好焦距,輕輕按動相機的快門,自鳴得意地以為抓拍到了一幅富有深刻主題含義的照片!
回國后,我連續撰寫了兩個系列的“訪美札記”,其中一篇就是《形影相吊》。文章開頭,我援引了我國孔子、孟子等古代先人對“老有所終”的殷切期待,并說這個問題在我國解決得是好的,而美國不行。因為有資料說:在美國,有的孤獨老夫,死在家里數月之后,其腐敗的尸體才被人發現;有的寡居老嫗,悄然死在臥室,竟被其豢養的寵犬一天天地吃掉;一些年邁老人,因忍受不了寂寞和孤獨,干脆墜樓自殺……我用我上述兩幅照片,來佐證“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美國人。后來,我出版一冊《萍蹤感悟》,將此文及其照片收了進去。在河南省作家協會和大河報聯合為《萍蹤感悟》一書舉辦的研討會上,大家用了許多溢美之詞對我進行鼓勵。劉思的發言除鼓勵外,還認認真真地提出了異議,不,是批評!他說:“繼興同志到美國去,是否戴著一副很傳統的老式眼鏡?是否抱有一種很習慣的思維定勢?我說不清。其實,廣場上那位老婦人和老先生,在我看來,并不寂寞和酸楚,更沒有一點孤獨的悲愴,倒是很安詳很甜美地在享受自然、享受陽光。他們清瘦的身體,正是健康的標志;如果過于臃腫,反屬病態。繼興給照片作的標題是‘形影相吊’,我看可標作‘沐浴陽光’——那是一種幸福晚年的情態呢!”這種直言的批評,在這些年的作品研討會上已經很少聽到了!
他的話令我一驚!細想想,這兩位老人也許并不孤獨,他們或者是由子女分別特意送到廣場來“享受自然”和“享受陽光”的。我為什么為了自己的主觀需要,非要強行以他們為典型案例,來詮釋和佐證美國社會老年人的“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呢?看來,我確是受了“傳統眼鏡”的影響,犯了主觀主義猜想的毛病。
劉思的批評使我得到許多啟悟:凡事,切防先入為主,無論如何不能先在自己的觀念上預先設定一個“筐子”,爾后特意提著這個“筐子”去尋找孤證;凡事,都要實事求是,無論如何不能把存在的事實當作一個面團,任其主觀意志想捏扁就捏個扁,想捏圓就捏個圓;凡事,都要調查核實,無論如何不能憑自己的想當然,憑自己的猜想就武斷地作出結論……這些啟悟對我無疑是十分寶貴的!
唉,劉思突然走了!——我對他有不盡的懷念……【原標題:真正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