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于1974年所作的〈一盞小燈〉,則表達他對光明的贊美和向往,并以此明志:
在荒漠的曠野/野狼的嗥叫令人毛發聳動/遠方那一閃/ 熒熒的亮光/可是一盞小小的燈?//在深夜的海上/黑色的風浪撞擊著水手的心/遠方那一閃/ 淡淡的亮光/可是一盞小小的燈?//在濃霧的島上/風平浪靜星兒也跌入夢境/遠方那一閃/ 朦朦的亮光/可是一盞小小的燈?//縱然是白晝/都市和鄉村歡笑般的/炫耀著春花秋月的風景/我的心靈啊依然渴望/那一盞小小的燈//而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那一盞夢幻的小燈/是永遠無法接近的/便只有默默地/把心貼了上去
三
詩界朋友們不能不稱頌文曉村先生。他雖然一生曲折坎坷,但不怨天尤人,不悲觀失望,而是努力追求正直高尚的人生,充滿夢想,充滿對人生與藝術的熱愛。這樣的胸懷自然使他具有一種人格魅力,也讓他的詩作出現一種獨特的魅力——他總是致力抒寫向上的人生情懷,抒發真實的人生體驗,關心國家、民族,視野開闊,樸素明朗,總是給人健康向上、正直高尚的感覺。事實上,“健康,明朗,中國”,就是他一向倡導的詩風。他以此建樹他的詩論,許多是經驗之談,以感悟的方式談論詩歌藝術,總結藝術規律,談得真切,令人信服。當然,這首先是因為他的實現自己詩學主張的詩作本身就是成功的范例。
毋庸諱言,文曉村先生當年提出“健康、明朗、中國”的詩學主張,是有感而發,是有針對性的。他就是針對當時臺灣詩壇一股過于晦澀難懂以致于被以“惡性”來形容的西化詩潮,深感到要特別彰揚中國民族傳統、民族風格。不過,另一方面,也正如許多論者所指出,文先生襟懷若谷,待人友善謙和包容,在堅持自己的藝術追求的同時,他從來不故意貶低其他詩人及其藝術主張。例如,他在談論同時代創辦的《現代詩》、《創世紀》等詩刊的時候,對它們的藝術影響和歷史地位都給以客觀、公正的評價。
文曉村先生作為三個當代臺灣重要詩刊之一的《葡萄園》的創辦人,對臺灣新詩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葡萄園》又成為海峽兩岸詩歌交流的重要平臺,而他自己更不斷奔走于海峽兩岸,致力于臺灣與大陸詩歌文化交流活動。的確,文先生對中國現代新詩的發展做出了貢獻,這是有目共睹的。正因為如此,他的辭世,引起臺海兩岸許多詩界朋友的沉痛哀悼。
重慶文聯主席、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創辦人呂進教授寫出〈哭曉村〉:
青海一見竟成追憶/最美好的兄長/最誠懇的詩句//曲折的人生/多難的路途/畫出正直的軌跡//好些年沒有這樣悲痛過了/好些年我沒有哭泣/兄長啊,你安息//我們會一切都珍惜/你留下的記憶/你開唱的詩歌旋律。
華僑大學文學院教授、西南大學詩學研究中心客座教授、詩人毛翰在文曉村先生辭世后第三日寫出的一首悼詩,將先生個人的悲劇和中華民族的悲劇相聯一起,非常深刻獨到:
內戰中,你是忠誠的小卒/一直將敵帥拱到孤島/命運卻偏偏將你俘獲/投入殘敵的老巢//在島上,你脫下戎裝/種下一園詩的葡萄/你希望那葡萄晶瑩圓潤/像儒,像釋,也像道//葡萄藤畢竟柔弱/架不起跨海的長橋/如今,你已魂歸天國/看海峽分割的中華,苦笑
而詩人傅予有感于文先生一生的為人、貢獻,他的人品詩品,有感于他的〈一盞小燈〉,作了一首〈一盞不滅的小燈〉,懷念、頌揚先生:
在宇宙中/有一盞不滅的小燈/它是太陽//在海峽的兩岸/有一盞小燈/從河洛燃燒到臺灣/它也是一盞不滅的小燈/因為他在詩壇上,點燃了/十盞,百盞,千盞小燈……/如同午夜的繁星/閃爍在黑夜的天空/直到黎明
四
文曉村先生生前曾哀痛地談到他十六歲時見到父母親為他找來的一個十六歲大姑娘,后來在軍旅戰亂中和他成婚并為他生了一個兒子;談到因為他去了朝鮮戰場后,生死不明,斷了聯絡,這位善良淑賢的妻子只好改嫁了。這當然是刻骨銘心的傷心悲劇。可幸他后來的臺灣太太邱淑嫦女士,開朗,豁達,精力充沛,常陪左右,善解人意,又有藝術品味,朋友們看到,也深感欣慰。
文太太特喜拍攝,她優美的照片,給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本文開頭說他們贈我的《拈花惹草·攝影集》,就是邱淑嫦的攝影專集,而文先生則為集中每幅照片配以詩作,真可謂夫婦互唱相隨,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例如:
文太太為“龍吐蝦”奇花攝得一幅美照,文先生題詩戲曰:
披上龍袍的小龍女/可是魔術師的后裔?/居然也能玩一手/嘴里吐蝦的把戲
文先生深為“醉蝶花”的美感所打動,也帶著幾分醉意贊道:
是蝴蝶喝了酒/還是花兒不勝飲/這一臉嬌羞欲滴/倒是真的有幾分酒意
在“酒泉蝴蝶花”前,文先生表現出憐香惜玉的柔情:
請不要責備/請不要深究/她們只是在酒泉公園/多喝了一點點水酒
文先生深感奇花何止是香甜——這是“白香果奇花”:
沒看過這花中的奇花/終不免有幾分遺憾/看過這花兒的絕妙/百香果何止是香甜
有一幅題為“淡水夕陽”的風景照,文先生生發了這樣的想象:
夕陽卸下晚妝/返回她的寢宮/幾只小漁舟/卻想到海上去尋夢
文先生面對“蘭州黃河母親像”,感嘆博愛的偉大:
敦煌飛天女神/以張開的雙臂為翼/飛向蒼蒼茫茫的天空/把愛憐的花朵/散布大地 散于眾生
“大葉蓮”形狀,讓文先生獲得不同凡響的聯想:
圓圓田田的大葉蓮/如同佛祖化身的渡船/渡你渡我渡眾生/渡 人生最后的一程
而“觀音蓮”美中的純潔,使他豁然得道了:
什么叫拈花微笑/什么叫拈花惹草/坦坦然然地面對我/你就會知道其中的奧妙
人世間,事理人情紛雜,有時外界的印象和自己的本意可能不盡相符,“粉撲花”對不實之詞并不在意;無意間,透露了自己的志趣,純真又無私:
為別人擦脂撲粉/好像是我們的本分/其實 我們所要展出的/只是一份純然的天真
“向日葵”更讓文先生道出了“不問東西,只問高低”的微言大義:
我從來不在意/說什么東方或西方/我只是非常地珍惜/我所端出的宴席
同樣,“一葉蘭”顯示了平凡的真知灼見:
葉多葉少不重要/只要有根/就能展出/美麗的青春
臺北一零一大樓是世界第一高樓,多少人引以為榮,但文先生看得更深刻:
一個迷戀數字的風騷兒/一心一意要與云天比高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