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見性——禹化興畫松集序
2012/6/28 11:25:30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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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禹化興先生的來信時我反復讀了幾遍,無論如何不能把他與年屆70聯系起來。細想一下,也難怪,在我的記憶里,他是一個瘦削而精力旺盛的中年人,說話不緊不慢,做事有條不紊,待人細心和氣。屈指算來,80年代初我與他相識時他才40多歲,此后我離開河南,一晃已經20多年了,難怪在我的記憶中他永遠定格在那個40多歲時的形象。
對于河南美術界,我是永存感激之心的,這不僅是因為我在河南開始了自己的藝術之路,而且因為有許多老師朋友(謝翔、吳樹華、曹新林、林國光、方照華等),在我成長的道路上給了我很大的幫助,禹化興就是其中的一位。那時他在鄭州市美術家協會當主席,擅長科普宣傳畫的創作,曾多次入選全國性展覽并獲獎。我當時20多歲,是鄭州市青年美協秘書長和省油畫學會副秘書長,每當遇到重要活動,他總要叫我過去幫忙,記憶中有中央美院的油畫家李駿、國畫家金鴻鈞、姚有多來鄭講學,還在市群藝館組織過漫畫學習班,請漫畫家繆印堂來講學,辦美術夜大學等。而有關鄭州市的美術展覽,也多由我寫一些評論,在林國光主持的《鄭州晚報》的美術專欄上發表。現在想想,大概是那個時候的鍛煉,使我獲得了美術活動的組織與策劃能力,也鍛煉了自己的寫作水平。最難忘的是1982年我寫了一篇題為《物象·意象·心象》的文章,討論了風景畫創作的三種方法與境界,禹先生看了之后連說不錯,讓人去打印了數百份,由他加了按語,在美協組織秋季寫生前寄發給市美協會員。這篇文章在1998年經過修改后,入選了中國油畫學會“現代中國繪畫中的自然——中外比較藝術學術研討會文集》,大概是我較早的一篇美術理論文章了。每念及此,我對禹先生是心懷感激的,往事歷歷,人的一生如此短促,而青年時期遇到的老師所給予的幫助和影響,是終生受用不盡的。
禹先生如今年屆70,按孔子的說法是“從心所欲,不逾矩”,已經過了認同自己的命運(五十知天命),自然地容受各種批評(六十耳順)的年齡。所謂“從心所欲”是指心里想作什么就作什么,但都不違反規律。我看禹先生畫松,已經接近這個境界,一則他不是退休后調劑生活,二則他對世俗功名已無甚興趣,三是他畫松已十年有余,每日或臨池或默想,其中的體會較之常人偶而戲筆,自不可同日而語。依我看,他是將畫松作為人生的修煉日課,作為與大自然對話的通道,將身心志趣,都托付其中,樂此不疲。在中國古代,是有著將花鳥畫作為倫理道德的象征的傳統的,即以花鳥比德,寄托人們對現世的美好愿望,這是儒家修身立品,“成教化、助人倫”的禮教美術路數。而在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山水花鳥暢神寫意,直抒胸臆,明心見性的傳統,更接近老莊和道家的理想,在這一傳統中,主體的精神境界和人性陶冶成為首要,禹先生的畫松應該屬于此道,但更多一些對自然生命的景仰,更多一些入世的激情而非獨善其身的內省。說到禹先生選擇畫松的理由,源于他對于現實的真實感受,他能接受現實生活的斑駁離雜,良莠并存。但他認為,人類總是積極向上的,推動進化的主流是高尚、剛毅與堅忍不拔,所以他選擇了蒼松。
禹先生畫松當然也寫生,但他更多地是觀察、是品味、是默想。這使我想起五代畫松大家荊浩入太行山,先是驚異于松樹的豐富多姿,“遍而賞之”,第二天才攜筆去寫生。在這一點上,禹先生接受了黃賓虹所延續的古代畫家有關“寫生”的創造性認識與方法。在20世紀中國水墨畫的發展史上,無論是堅持以傳統為基礎創新還是以西畫為模式改革,都不同程度地引入了“寫生”的概念。其實在中國畫的歷史上,荊浩、王履、石濤都是“寫生”的倡議者和身體力行者,在中國的宋代,還有過一個“寫生”的高潮。但中國古代的“師造化”與西方現代學院教育中的“寫生”是有著不同的意趣的,原因還是在于中西自然觀的不同,所以寫生觀也不同。石濤提出了“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寫生觀,黃賓虹理解為“多打草圖”,看一下黃賓虹的寫生稿,就可以發現,他其實是對自然作了很大的主觀性改變的,所謂的“草圖”,已經具有了很多創造性的構思意念,不僅是傳移摹寫,而且具有了經營位置的意識。黃賓虹認為,初學者練習書畫和讀書而獲得筆墨入門的理解與掌握;通過臨摹鑒賞獲得中國畫的源流知識;而在此基礎上通過游覽寫生獲得創造。“法古而出之以新奇;新奇云者,所謂狂怪近理,理在真山水中得之。”“寫生”在這里,成為“狂怪近理”中的“理”之源泉。禹化興先生曾五上黃山、四進戒臺寺,主要不是現場寫生,而是看松。而他的看松也很有特點,他不是站在遠處看松、畫松,而是習慣于站在松下,以大角度的仰視,目光順著松樹的主干、分枝伸向四方,去感受那龍騰虎躍般的生命活力——大自然進化演變的原動力。禹先生筆下的松樹也都是他對自然的提煉,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其中的許多構圖,來自于他對松樹的綜合性的觀察與凝神結想,與自然現實中的松樹并不一樣。
這就涉及到禹先生畫松的價值觀,他之畫松,最看重的是表現大自然那種挺拔向上的蓬勃生命,也就是那種與四時同在的勃勃生機,相對于牡丹之類的艷麗富貴,梅花的高潔,松樹給人的最大感受是其骨氣,表達這種骨氣,端的有賴于畫家的用筆,而禹先生數十年如一日的書法研習,給了他充足的筆墨底氣。正如張彥遠所說:“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筆者多善書。”看一下唐代孫過庭的《書譜》,可知古人是從山川萬物窮微測妙,感受書法筆意的,同樣道理,我們可以通過中國水墨畫中的立意用筆去接近山川自然的精髓。
由于近觀,禹先生筆下的松樹很少是遠望的群松,而多是獨立山巔的孤松,而由于仰視,禹先生筆下的松樹,也多是自松干以上的半松,著重表達的是松樹與遠山和晴空的空間關系。在我看來,這是饒有深意的,元代畫家黃公望有“松樹不見根。喻君子在野”之說。要之,禹先生追求的是松樹不依附于權貴的獨立品格與高拔氣度,二者均可歸之于松之氣韻,以此為嚆矢,即使不畫全松,人品氣韻皆足,復欲何求?五代畫松大家荊浩尚云:“夫木之生,為受其性。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疏,匪青匪翠,從微自直,萌心不低。勢即獨高,枝低復偃。倒掛未墜于地下,分層似疊于林間,如君子之德風也。有畫如飛龍蟠虬,狂生枝葉者,非松之氣韻也。”荊浩對松的描述,不僅具有生物的多樣性,更多的是從人格氣韻著眼,實乃畫松要旨。
禹先生畫松,另一個特點是強調境界,虛實相生。所謂境界,有自然之境,也有畫家主觀心境;有眼見之實境,也有心儀之虛境,二者相合,借卓越的筆墨語言,方達意境之工。禹先生所畫松樹,或有遠峰相襯,或有蒼鷹低翔,或有梅花相伴,或有長款相題,虛實相生,均能表達一種蒼茂高遠的境界。如清代方士庶所說:“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實境也。因心造境,以手運心,此虛境也。虛而為實,是在筆墨有無之間,故古人筆墨具此山蒼樹秀,水活石潤,于天地之外,別構一種靈寄。”如此,禹先生筆下的松樹,既有筆墨酣暢之意,也有渾厚華彩之章,在我看來,確實是近年來不多見的見骨見筆之作,其巨幅作品適宜遠觀,尤其適合在大堂廣眾之間,傳達高蹈奮進之意。
真心期望禹化興先生能夠健康長壽,畫出更多的力作,傳之久遠。是為序。【原標題:明心見性——禹化興畫松集序】
責任編輯:C009文章來源:集評禹化興畫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