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有著七朝古都、文化古城盛譽的城市,歷經數千年的中原文化不斷積淀在這塊土地上,從遠古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跡,到戰國魏都大梁……北宋東京……民國省會,它像一個文化老人帶著榮辱和盛衰從遠古走向現代。滄桑的歲月使這塊土地無不帶有著古老的印記,而所有在今天逐步走向現代化的都市形式仍然難以掩蓋這座城市“古韻”的內涵,這座城市人們的一招一式也總是帶著過去那種皇城根延綿不斷的傳統韻致。
在這古老的文化傳承的藝術形式中,尤其是帶有著“傳統”、“古韻”字眼的書法藝術儼然成為這座城市的驕傲,以至于稍稍能識文斷字的開封人大都能數出開封籍或在開封做事的許多古代先賢,以及這些先賢中的書法家:蔡邕、蔡文姬、鄭道昭、歐陽修、蘇軾、黃庭堅、宋徽宗(趙佶)、米芾、蔡襄……他們既是“地球人都知道”的文化名人,又是中國古代書法史上耀眼的星宿。正是這些云集在這座城市的書法星光,奠定了開封書法在中國書法藝術發展史中的地位。雖北宋以后,宋室南遷,文化中心轉移,然積淀深厚的傳統文化卻能薪火相傳,尤其是進入20世紀以后,開封書法藝術的發展又進入了一個巔峰時期。這正符合事物波浪式發展的基本規律。
20世紀以來的這100年,開封書法藝術所取得的成就足以震撼中國書壇。了解、研究這一時期的開封書法,對開封文化歷史的發展,對建立和發展開封的文化產業都具有一定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開封近百年書法的發展可分為三個時期,即20世紀初至1949年新中國建立,為厚積薄發期;1949年至20世紀70年代初為書法的凋零復蘇期;20世紀70年代以后的30年為書法發展的升華期。
一、20世紀初至1949年的厚積薄發期。
繼北宋書法文化巔峰以后,南宋、金及元、明、清已無昔日之輝煌,經濟與文化也已朝氣不再,文學詩詞吟詠開封多為懷古之作,大都生發出無奈而悲涼的感嘆。然綿綿不絕的文化終是在慢慢沉積,在不斷地增加它的厚度,終于在20世紀初,開封傳統文化的優勢得以顯現出來。生發——凋零,凋零——生發,世間萬事萬物的發展變化均蘊含著哲學的意義。
進入20世紀,緣于民國時期的省城,或緣于開封文化那厚厚的底子,似乎一時間文化名人兼書法大師們云集于開封,終于放射出書法藝術的燦爛光輝。這里有清代的翰林大學士倉兆彬兄弟三人,有精研經史、書法的開封縣知事丁康保,有光緒進士并被尊為詞學泰斗的朱強村,有清末進士,留學英、法并出任五國大使,毛澤東主席向其親索作品的靳志,有堪稱“河南一支筆”的河南通志館編纂、開封通志館館長、精于考據的許鈞,有才華橫溢的舊學學人“夷門十子” ,有河南博物館奠基人之一、被譽為近代考古先驅的關百益,有精于訓詁、金石、書法的河南大學校長王光慶,還有多年在開封謀事的巨擘董作賓、馮友蘭、白壽彝、張伯駒、郭風惠等。限于篇幅,我們無法一一例舉,總之,倉兆彬、祝鴻元、丁康保、秦樹聲、蕭亮飛、靳志、許鈞、酈禾農、邵瑞彭、關百益、張樂天、朱芳圃、武慕姚、李白鳳……在中原文化乃至中國大文化的天空中形成了一片耀眼的星云。這一時期的書法家們均為著名學者,大都在經史子集、詩詞、考據、考古、金石等方面有著卓越的成就;他們在書法藝術上的深厚造詣也正是建立在深厚的舊學根基之上的。或許,這正是文人書法最耐人品味的原因吧。
在這一時期,河南書法活動基本上是以開封為中心的。開封的書法也基本上代表了河南書法的高度。濃郁的書法研究氛圍,頻繁的雅集交流與書法展覽交流,書法研究與詩文、考據著作的大量出版,構成了開封書法在這一時期的特點。開封書法之所以在這一時期達到一個巔峰,就在于開封的舊學文人對待書法藝術的態度,他們不是“游于藝”,他們沒有一般舊文人視書法藝術為余事的中國文人對待藝術的傳統觀念,而是很早就具有了視書法為研究對象的現代藝術觀念。他們的書法不僅僅是“文人字”,還是“士夫字”,我認為這也是開封書法區別于其他地方書法的一個重要特點。
開封書法有著藝術專業性極強的特點。酈禾農、許鈞、邵瑞彭、關百益、張樂天等幾位書法大師起了積極重要的作用,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們與開封的書法家們的雅集已成為經常性的活動。例如:在酈禾農的“浦雅堂”,在關百益的“艮園”,常常是“群賢畢至”、高朋滿座。同時,除了許多“詩社”以外,還組織有“書社”,如張樂天、許鈞、關百益以及大相國寺的凈塵大法師都是“藝林雅集書社”的成員。我們從由靳志撰文、鄭劍西書寫的《戊寅重三吹臺禊飲題名》的一件書法作品中可以感受到1938年當時雅集之盛況。
1934年,開封舉辦了一次規模較大的河南書法家作品展覽。參加此次展覽的有李培基的行草書軸,師法王鐸而存己意;張景房的魏造像橫幅雄強勁挺;侯云升的行書長卷頗具晉人風韻;黃金鎮的臨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楷書條幅以己意而出;王友梅的隸書軸書《曹全碑》變秀潤而為剛健;蔣恢悟的楷書橫幅取晉唐楷法,法度森嚴而不乏韻致;王用吉的篆書軸融石鼓、秦篆于一爐;楊望尼的魏碑行楷稚拙厚重,大樸不雕,其妻陳勵修的楷書取法二爨,功力深厚,可謂夫唱婦隨;韓吾經的隸書軸略探清人鄭簠之法;汪綬承的行書軸有元趙子昂之美;其他如張云、關幼調的楷書均表現出深厚的功力。這次展覽不僅展出作品,還出版了作品集。從此次展出的作品中可以看出開封的書法家既十分強調傳統的功力,又注重作品的個性,這種書法審美的趨向對當時的開封書壇,甚至對今天的開封書壇都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
當時的開封除了集體展覽以外,還不乏個人書展。1939年,高道天的書法展覽無疑是一次成功的展覽,這不僅是由于他具有高超的書法藝術水平以及書法創新精神,而且還在于作為20世紀的書法巨星于右任先生的助陣——親自為展覽題寫展標和賀詞,北京大學的王瑚為之作序。在展覽的同時,高道天還出版了作品集《道天翰墨》。
以上活動,均是有據可查的。當然,一定還有那些未能留下展覽書跡和文字記載的活動,而且還應該是不少的。這也是那一歷史時期的時代限制所留下的深深遺憾。
在今天來看,書法家們的作品在展廳集中展示和書法家的個人展覽以及出版作品集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而站在當時那個時代的角度去看這些展覽,那個時期的開封書法家們無疑具有前瞻的眼光和藝術的后現代意識。書法家的作品從廳堂書房或者雅集時的賞玩走向了展廳,這在全國書壇不能不說是走在了時代的前列,這也充分說明了開封書法家們的整體實力、藝術眼光和在全國藝術界中的書法領域的地位,以及開封書法在中原文化中的地位。這些當時以展覽為目的的書法創作,無疑會對現代藝術樣式的書法創作產生一定的影響。
除了書法作品展覽,這一時期開封的店鋪招牌、匾額也是開封書法藝術得以展示的亮點。“無遠弗界”、“聲震天中”的鼓樓匾額在開封家喻戶曉,張貞、陳玉璋等人的招牌,以及書法家們的戲牌等等,在所有實用的文字中都無不展現出開封書法家們的藝術風采。
在這一時期,一般情況下的書法家都是以文人學者的身份出現,而開封的書法家在人們的感覺中似乎有著專業書法人士的身份。這種雙重性也正是清代書法大家所具有的特點。清代以后金石、考據學的興起,使得習慣于舊學的文人們既要“志于道”,又要“游于藝”。而此時的“藝”不僅僅是要“游”,而是一種要認真做的真正的學問。開封的書家們自然是要做這種學問的。且不說在史學、哲學、音韻、地理、宗教、詩詞、方志學等方面多有著述,而且在金石、考據、雜著、文字、書法等方面的著述也頗為豐厚。如丁康保的《靜宧墨憶》,蕭亮飛的《遇園雜著》,靳志的《居易齋文存》,許鈞的《碑志考》,武慕姚的《流水觚譚》、《氈椎閑話》,李白鳳的《李白鳳印譜》,于安瀾的《畫論叢刊》等。這一時期,很值得一提的是關百益先生,他被郭沫若譽為近代考古學先驅,主持了兩次殷墟甲骨文的考古發掘工作,一生著作、論文很多。關先生曾師從著名學者羅振玉,于史學、金石學、考古學、甲骨學、方志學以及書畫均有深邃的造詣與建樹。
從1928年至1937年,董作賓等率專家先后對河南安陽殷墟進行了15次發掘。許多學者都參與到甲骨文的搜集和研究工作中,并出版了研究甲骨文的著作。開封學者朱芳圃、關百益、許敬參、何日章等均參加了甲骨文的發掘和研究工作。1933年,朱芳圃著有《甲骨學文字編》,次年著《甲骨學商史編》;關百益著有《殷墟文字存真》共八集,每集選印百片。1936年,許敬參著有《契文卜王釋例》。董作賓堪稱甲骨學研究執牛耳者,出版了多部甲骨學研究著作,1933年出版了在學界振聾發聵的《甲骨文斷代研究例》,首先對商后期273年的商史的研究理出了頭緒,他所構筑的“五期”分法和“十項標準”至今還是國內外甲骨學界和商史研究普遍使用和承認的基本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