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故事·中國形象·他者言說(一)
2013/4/12 9:52:42 點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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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縱觀當代,日益拓展的文化交流在不斷消除西方人對東方世界的偏見,修正他們對中國文化的認識。有論者指出:“在對中國人的文化身份的表述上,過去,美國傳媒往往將其片面地解讀為女性的或粗野的異國文化,但是從中美兩國的當代影視和暢銷小說中的主人公形象來看,隨著近年來東亞和中國經濟的崛起,他們對中國人形象的大眾表述和解讀有所變化,中國人的文化身份正逐漸顯示出新的一面。”并特別舉出被美國影視業以大制作動畫巨片形式推出的《花木蘭》為證據:“不可否認,近年來美國大眾文化對中國民族文化身份的表述,尤其是對中國女性的描寫都體現出重新建構的趨勢,中國文化傳統中的一些積極面被呈現在世人面前。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女英雄花木蘭在美國電視連續片和迪斯尼樂園成了一個充滿陽剛之氣的新的中國女性形象。在原創動畫大片《木蘭》中,美國觀眾看到的是一個武藝高強、誠實的女英雄,在與外敵的斗爭中,木蘭的形象再現了中國文化傳統中具有的不畏強敵、敢于戰斗的民族精神。在美國迪斯尼樂園里,大量身著中國古代服飾的木蘭玩偶和美國著名的芭比娃娃同列紀念品柜臺,每周下午都要舉行木蘭花車游行,當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由中國鼓引導前進時,當木蘭的形象和被擒的單于形象出現時,大批的美國游客見到的不再是那種裹著小腳的病態女性形象,而是深刻感受到《木蘭詩》中表達的‘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英雄氣概。”諸如此類表明,在西方人對中國人文化身份的再闡述中,“中國人形象的女性化特征逐漸得到改變”,“以柔弱女性為象征的中國文化特點正在被解構”。[1]
女扮男裝、上陣殺敵的木蘭姑娘體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主義精神,這是誰也不懷疑的。百年回眸,西方人對此東方故事的確多有興趣,據有關介紹,1923年A·Waley的《中國詩賦選》便譯有《木蘭詩》,1972年又有J·L·Faueot的博士論文《明代戲劇家徐渭〈四聲猿〉》,1975年W·Hung所編論文集《亞洲研究》也收有L·G·Thompson撰寫的《〈木蘭詩〉結句》,等等[2](P154,254)。又據報道,前不久有大型情景交響音樂《木蘭詩篇》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上演,中國著名歌唱家彭麗媛與德國著名男高音米歇爾·奧斯汀以及來自德國的勃蘭登堡交響樂團合作,共同演繹了一段中西合璧的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3]。但是,上述影片中這個“充滿陽剛之氣”的木蘭,是否就是東方題材經過西方演繹后誕生的“新的中國女性形象”呢?或者說,古代東方傳說中的木蘭姑娘,是跨海越洋來到異邦的迪斯尼樂園之后才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充滿陽剛之氣的新的中國女性形象”嗎?在此動畫片中,大洋彼岸高鼻子藍眼睛的異邦編導對這個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的中國女子的“重新建構”,難道僅僅是塑造了一個“充滿陽剛之氣”的女子或者說“雄化女性”么?此外,西方人將中國人的文化身份“解讀為女性的”,究竟是不是僅僅屬于老外的發明?還有,說中國文化具有女性氣質,是否就等于說中國文化是“以柔弱女性為象征”,二者是不是可以全然等同的命題?諸如此類,我認為有再作討論的必要。下面,試分三個層面談談。
(B)
熟悉中華文學史的讀者都知道,從華土產生的“替父從軍”的木蘭題材,由于其女扮男裝的不平常性別敘事,天生是跟“女性自強”、“男女平等”之類話題相聯系的,是跟英雄主義、愛國主義的宏大主題相聯系的。將其塑造成“充滿陽剛之氣”的巾幗英雄形象,原本就是古代東方木蘭故事、木蘭文化的題中固有之義,未必是當代西方老外們的“重新建構”。
看看北朝民歌《木蘭辭》自誕生以來在華夏民間、在中國文學史上的流播,即可一目了然。以明雜劇《四聲猿》為例,該劇作為徐渭也是他那個時代進步文藝的代表作,系由《狂鼓史漁陽三弄》、《玉禪師翠鄉一夢》、《雌木蘭替父從軍》和《女狀元辭凰得鳳》四出短劇組成。后二戲皆借“女扮男裝”為題材,或寫北朝女杰花木蘭戎裝保國的英姿,或寫五代才女黃崇嘏領袖文苑的風采,如前人所評:“真武堪陷陣,雌英雄將;文可華國,女狀元郎。”(西陵澂道人[沁園春]《讀四聲猿》)一文一武,相映生輝,突出了一個共同的主題,這就是《女狀元》中所概括的:“世間好事屬何人,不在男兒在女子。”《雌木蘭》以豪達意氣描寫妙齡女子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為國立功的傳奇故事,塑造出一個敢于不無自豪地宣稱“我殺賊把王擒,是女將男換,這功勞得將來不費星兒汗”的巾幗英雄形象,并通過禮贊這位奇女子的英雄氣慨和愛國情懷巧妙地發出了替“第二性”張目的精神吶喊。在中國歷史上,每處國難當頭民族危亡之時,“木蘭”情結總是以其積極的精神張力激勵著時代,警醒著世人,耀現出動魄驚心的光輝。1939年2月。由華成影業公司出品的影片《木蘭從軍》(歐陽予倩編劇,卜萬蒼導演,陳云裳主演)在“孤島”上海熱映,就跟當時抗戰背景下觀眾愛國心高漲有密切關系。直到今天,這位與其說是歷史人物勿寧說是傳奇角色的女子,在人們心目中依然是那么神圣崇高,不可磨滅。毫無疑問,這是我們民族史上一個歷久彌新的話題,它在一代代中國人心目中有著不盡文化魅力。
說起“木蘭戲”,人們首先會想到中原地區那頗具陽剛氣質的地方戲——豫劇《花木蘭》。該劇是1951年豫劇表演藝術家常香玉為抗美援朝捐獻“香玉劇社號”戰斗機進行義演時的主要劇目;在1952年10月全國首屆戲曲觀摩演出中,常香玉以此劇獲得榮譽獎;1953年4月,香玉劇社赴朝鮮慰問中國人民志愿軍演出;1956年10月由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成戲曲藝術片,馳譽大江南北。想當年,一段“誰說女子不如男”的鏗鏘唱詞正好與新中國興起的掃除大男子主義、解放婦女、主張“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代潮流呼應配合,激起了多少初出家門投身社會的女性的心理共鳴。上個世紀20年代,京劇大師梅蘭芳主演過他和齊如山根據《隋唐演義》編寫的29場的《木蘭從軍》,其他如京劇名家葉盛蘭、越劇名家袁雪芬、粵劇名家紅線女、桂劇名家羅桂霞等,亦相繼以各自出色的技藝在梨園舞臺上塑造過這位女扮男裝英雄的動人形象。就本土劇種而言,迄今上演過木蘭戲的除了京、豫、越、粵、桂劇外,尚有昆曲、秦腔、平劇、川劇、潮劇、滬劇、漢劇、楚劇、曲劇、壯劇、莆仙戲、龍江戲、懷調劇、山東梆子、廣西彩調、河北梆子、古裝樂劇等,共20多個劇種。不同的劇種、不同的文本對木蘭故事的處理盡管有這樣或那樣的差異,但在塑造這奇女子的英雄形象時著力突出其“充滿陽剛之氣”這點上并無二致。
責任編輯:C006文章來源:北京文藝網 2010-09-08 作者: 李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