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半輩子都跟藥材打交道。一麻袋藥材,他只要用腳踢幾下,聽聲音就能判斷出含水量;一顆棗大的檳榔,他能手工切出170余片,刀刀見白,片片見邊,薄如蟬翼,輕輕一吹就隨風飄飛。
這種神奇技藝,對朱清山老人來說,就如常人吃飯用筷子那般平常。他從14歲入行當學徒,到如今81歲依然堅持在中藥炮制的一線。隨著時光的流轉,中藥炮制技藝已在現代的繁華中面臨衰退甚至失傳的局面,但朱清山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炮制是中藥傳統制藥技術的集中體現和核心,是中國幾千年傳統文化的結晶,工藝雖繁卻不能少人工。禹州自古就有‘藥不經禹州不香’的美譽,可以說,這正是禹州中藥炮制技藝的獨到之處。因此,要做這一行,就必須恪守祖訓,遵古炮制,因為做藥就是做良心。”
作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中藥炮制技藝的代表性傳承人,在朱清山看來,人生如藥,做人、做藥都是一個道理。從業近七十載,時間的這枚“印章”也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兩個字——“地道”。
初入藥行
“師傅一開始就教育我,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
7月11日,在充滿中草藥香味兒的禹州市朱閣鎮河南省青山藥業有限公司的大院中,記者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老藥工。雖已到耄耋之年,眼前的朱清山看上去卻像五六十歲,頭發幾乎全黑,皮膚呈小麥色,步履輕快、精神矍鑠。交談中,老人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讓人倍感親切。
1931年,朱清山出生于禹州市朱閣鎮朱閣村一個中醫世家,祖父、父親都是中醫,由于從小耳濡目染,他很小就懂得不少中醫中藥知識。但為了能嚴格要求自己,學到真本領,14歲那年,朱清山就到禹州市城關老字號藥棚“元豐祥”當學徒。
那時,在藥棚當學徒有一套嚴格的規矩,日子也分外清苦。朱清山回憶說:“當學徒第一年晚上睡地上,一年后可以睡在柜臺上,待遇提高了;兩年后可以睡在柜臺里邊,說明學徒已經取得老板的信任;三年后才能睡在屋子里的床上。”
少年時期,朱清山就是個有心人。白天,除了干好分配給自己的工作外,他還在師傅抓藥時仔細觀察,把步驟默記于心;無論炮制飲片,還是蒸、炒、炙、煅各種操作,他從不漏過任何細節,臟活兒累活兒總沖在前面。過了大半個世紀,朱清山對學徒時切藥的經歷依然記憶猶新:“當時藥棚的門口支有刀具,我們學徒只要有空,就趕緊過去練習切藥。晚上我們還要趁著油燈的微弱光亮切藥,往往是剛開始切,師傅就把燈吹滅了,讓我們憑自己的感覺切藥,那時常常會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指頭。”
至今,在朱清山的左手上依然可以看見不少當時留下的刀痕。與他同批的學徒還有一人,不到半年時間就辭工了,他卻堅持了下來。他用勤奮和才智贏得了師傅的贊賞,在后來的日子里,師傅也將中藥炮制的全過程傾囊相授,為朱清山的中藥人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回首三年學徒生涯,朱清山說最大的收獲是在從業的最初階段即明確了中藥這一行的道德底線。“這行的服務對象不一樣,是病人。所以,師傅從一開始就教育我,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你要是做了壞事,別人不知道,老天爺都知道。”在朱清山看來,技術固然重要,但所有的技術、知識,都要圍繞“治病”這一目的展開。“用藥選地道藥材,炮制過程精益求精,學這些本事就是為了更好地治病救人。要是在制藥上賺昧心錢,那就是良心的缺失,俺不能干,也不會干!” 朱清山說。
九蒸九曬
“只有遵古炮制,精心做藥,才能實實在在地弘揚中藥文化。”
俗話說:“是藥三分毒。”中藥炮制是指通過選、洗、泡、切、煮、蒸、炒等方法對中藥材進行加工,以祛除毒性、提高藥效,同時方便存儲,是中醫臨床用藥的必備工序。在藥棚學到中藥炮制技藝后,朱清山先后到幾家藥材公司工作。2005年,依托藥王孫思邈之靈氣和禹州特有的中藥文化,退休在家的朱清山在自己的家鄉——朱閣鎮,創辦了河南省青山藥業有限公司。“把企業建在自己的家鄉,不僅是為了將禹州傳統中藥文化發揚光大,而且能幫助鄉親們共同致富,讓他們在家門口就能掙到錢。”朱清山說。
經過多年的實踐,朱清山不僅嫻熟地掌握了藥材的鑒別技能,而且積累了豐富的炮制經驗。最讓朱清山老人得意的一件事情,莫過于他成功地恢復了九蒸九曬的炮制工藝。
“藥不經禹州不香,醫不見藥王不妙”,禹州九蒸九曬熟地黃的傳說在全國醫藥界廣為流傳。據記載,禹州熟地黃始于藥王孫思邈,由于工藝極為獨特,質量上乘,曾經名傳海內外。在清朝宣統三年(公元1911年),禹州歷史最長、最有名氣的趙隆太中藥堂生產的“趙隆太熟地黃”,在德國柏林“萬國博覽會”上參展,引起轟動,被列為清宮貢品。可惜的是,在1956年公私合營后,由于多方因素,其炮制工藝技術徹底失傳了。
2007年,在經過十年的辛苦試驗后,經過了九蒸九曬,朱清山終于成功地制成了九蒸九曬熟地黃。國醫大師李振華品嘗后贊許地說:“別說在河南,就是在全國我也沒有品嘗過味道這么好的熟地黃,這才是藥王描述的九蒸九曬熟地黃。”也正是在李振華的推薦下,由朱清山監制的熟地黃直接向百年老字號——同仁堂供貨,一時成為中藥界的美談。
朱清山告訴記者:“傳統的炮制技藝是九蒸九曬,少一道工序都不行。在恢復的試驗階段,我曾經試制過八蒸的熟地黃,但是無論是顏色還是味道,都達不到‘黑如漆、明如鏡、甘如飴’的標準。在試制成功后,不僅味道酸甜,而且補益性明顯增強,功效可比人參。”
據了解,中藥炮制歷史久遠,相傳起源于神農時代,漢代的《神農本草經》、梁代陶弘景的《本草經集注》對中藥炮制已有詳細的記述。南北朝時期,《雷公炮炙論》記載了300種藥物的炮制方法與技術。朱清山說:“在古人的記載中,基本上是一藥一法,即每種藥物都有專屬的炮制技藝。雖然現在隨著時代的發展,中藥炮制技藝在不斷變化,但是炮制的程序、火候等基本還是沒變,一代代傳承了下來。所以說,只有遵古炮制,精心做藥,才能實實在在地弘揚中藥文化。”
作為一位中藥炮制技藝方面的專家,由朱清山炮制的祛毒清半夏,曾在全省的質量抽檢中成為唯一合格品;而由他創辦的河南省青山藥業有限公司,更是在全省第一個通過《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范》認證的中藥飲片民營企業。2009年,朱清山被評為河南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禹州中藥加工炮制技藝)代表性傳承人。
技藝傳承
“我的技藝不僅要傳子女、傳徒弟,還要傳社會。”
千百年來,禹州演繹了“藥不經禹州不香”的神話,這一方面是因為禹州濃厚的中藥文化,另一方面是因為其獨特的中藥炮制技藝。但是隨著社會生產方式的變化,由于現代制藥方法趨于“常規化”,傳統的“一藥一法”的制藥模式已處于萎縮的瀕危狀況,許多特殊而又可產生特效的傳統炮制技術逐漸被遺忘。
針對當下的中藥材市場,朱清山毫不諱言地說:“現在從事中藥材加工的企業不少,但真正懂行的人不多。比如,在浸泡一些藥材時,泡一會兒就要把藥材翻翻,直到藥材把水吸收完,這叫‘藥透水進’,這樣浸泡的藥成分不會流失,藥效好。但一些藥商可能會泡一會兒就把水倒掉了,這樣,藥材的一部分有效成分就隨著水流失了,藥效就不會很好。像這些知識,很多人都不知道。”
求真,必然伴隨著惡假。正如在藥物炮制時首先要挑選地道的藥材,對中藥炮制技藝的傳承,朱清山老人一直恪守著自己的標準。他的徒弟李敏生告訴記者:“剛開始跟著師傅學的時候,有一次藥材沒有洗凈,師傅品嘗后就立即發現了問題,并且嚴厲地批評了我。”朱清山深有感觸地說:“教徒弟不僅要傳技術,更要教品德。從業幾十年了,只要是我親手炮制的藥材,都是我自己先品嘗。哪怕三年不開市,吃得稀一點兒,咱堅決不做假藥。因為做藥就是做良心。”
然而,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對于現在中藥炮制技藝的式微,朱清山也有著自己的無奈。“我這兩年的生意也不好做,一是現在行業里藥材質量好壞不一,我的藥雖好,但是成本高,有些人嫌不賺錢只進劣質的藥,這樣就很阻礙企業的銷售。二是人才問題,中藥這活兒不下苦工夫學不好,現在很少人能堅持下來,我很愿意教,但是學的人少啊!”朱清山感嘆道。
“有困難不怕,最怕沒信心。我這一路走來,最不缺信心!”面對困境,嘆息片刻后的朱清山老人很快又樂觀地說,“以前藥材加工都是家庭作坊式,工藝要保密,傳內不傳外,我就不這樣看。為了中藥的更好發展,我要把自己的手藝傳下去,不僅傳子女、傳徒弟,而且要傳社會。我現在年紀大了,就是希望能夠抓緊辦一個培訓班,讓更多的人來學中藥炮制。”(本報記者 呂超峰 通訊員 連照澤 攝)(原標題:朱清山:人生如藥求“地道”)
朱清山(右)與徒弟李敏生在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