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內(nèi)容摘要
著名語言學(xué)家鄭張尚芳認為:漢語起源于中原,以“洛陽讀書音”為標準音;中華5000年文明史,4000多年里中國人都說“洛陽普通話”;“洛陽普通話”至今仍保留在京劇“韻白”中……
鄭張先生的新書“一石激起千層浪”;孔子“傳道授業(yè)”時,用的就是“洛陽普通話”;“洛陽話”為何成為古代“普通話”的“唯一標準”;典籍證據(jù):“中華音切,莫過東都。”)
“洛陽話”的影響波及日本、朝鮮、越南等周邊國家
鄭張尚芳先生說,“洛陽讀書音”不但是中國古代“普通話”的標準音,也對今天各地方言的形成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鄭張先生是浙江溫州人,他首先剖析了現(xiàn)在的“浙江官話”:從學(xué)術(shù)上講,“浙江官話”源自南宋時期的“臨安(指杭州)官話”,“臨安官話”則是北宋滅亡時,北方上層人士南遷時帶去的“汴梁(指開封)音”;從古音韻學(xué)上說,“汴梁音”從屬中原音韻,是“洛陽讀書音”的分支。由此可見,北宋的“洛陽讀書音”是“浙江官話”的最初起源。
“由于漢語起源于以洛陽為中心的中原地區(qū),‘洛陽話’又是古代‘普通話’的標準音,所以只要是說漢語的地區(qū),不管使用哪種方言,都是‘洛陽話’和當?shù)赝猎捪嘟Y(jié)合的產(chǎn)物。”鄭張先生說。
既然“同宗同種”,為何各地方言差別那么大?這是因為,不同歷史時期,“洛陽讀書音”的變化也很大,一代又一代漢人由于戰(zhàn)爭或經(jīng)濟原因遷徙時,他們的“洛陽話”和當?shù)赝猎捪嘟Y(jié)合,再加上各地土話之間差異很大,導(dǎo)致了不同朝代遷離中原的人群形成風(fēng)格迥異的方言。
古代中國無論是在經(jīng)濟文化還是軍事政治方面,都是赫赫有名的“超級大國”,這使得以“洛陽普通話”為標準的漢語,依靠國家的強勢力量,影響到日本、朝鮮和東南亞一些國家的語言。
鄭張先生說,現(xiàn)在的日本漢字音,最通行的有“吳音”、“漢音”等5種。“吳音”是三國時期傳到日本的,指的是“金陵(南京)音”,來源于“洛陽讀書音”;“漢音”是唐代傳去的,來源于“長安(西安)音”,仍是“洛陽讀書音”的支流。
從秦漢起,越南就長期處于中國的管轄之下,直至唐末,當?shù)匾恢睂嵭袧h語教育,孩子學(xué)“洛陽讀書音”,也影響了今天的越南語。
清代中后期,“北京話”取代了“洛陽話”的官方地位
鄭張先生說,“洛陽讀書音”從夏代開始使用,歷時4000多年,直到清代道光以后,“洛陽話”才被“北京話”所取代。
“北京話”是怎么形成的?鄭張先生說,北京話共有3個來源,分別是東北旗人話;北京土話;二者在在中原和河北地區(qū)流行的、以“洛陽讀書音”為標準的“官話”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起來,帶有濃厚的東北味兒,形成了后來影響巨大的“北京話”。最初,“北京話”的流行范圍僅限于北京旗人和京城不識字的普通百姓使用,皇帝、八旗貴族長期耳濡目染,也逐漸習(xí)慣了說這種話。
真正改變“洛陽話”正統(tǒng)地位的,是以皇帝為代表的滿清官方的意志。鄭張先生說,清代皇帝畢竟是滿洲人,和歷代漢人皇帝截然不同,滿清皇帝對于漢族知識分子尊崇的“洛陽話”并不是特別“感冒”,更習(xí)慣于說“北京話”。時間一長,溝通難題就出現(xiàn)了:漢族知識分子說“洛陽話”,皇帝和滿洲貴族卻說“北京話”,兩者怎么實現(xiàn)有效的溝通?
由于皇帝和八旗貴族都說“北京話”,再加上道光和以后歷任皇帝的大力提倡,讓過去說“洛陽話”的漢族知識分子也堅持不下去了,學(xué)說皇帝的“北京話”逐漸成了“時尚”。于是,“北京話”慢慢取代了“洛陽話”在辦公、外交、社交等場合的主流地位,成為上層社會和整個社會交流的“官話”。
新中國成立后,黨中央、國務(wù)院就把推廣以北京話為標準音的普通話列入重要的工作日程:1956年,國務(wù)院發(fā)布了《關(guān)于推廣普通話的指示》;1982年,“國家推廣全國通用的普通話”寫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2000年,《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確立了普通話和規(guī)范漢字作為我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法律地位。
就這樣,以“洛陽話”為標準音的古代“普通話”,逐漸退出主流歷史舞臺,完全讓位于以“北京話”為標準音的普通話。
其實,我們仔細考究今天的北京方言,仍能窺見“洛陽話”和“北京話”激烈交鋒的影子。北京方言中,很多字都分“文讀”、“白讀”兩種,如“伯”、“柏”,就有 “bo”、“bai”兩種讀音,其中“bai”這個發(fā)音,和洛陽方言完全一致。
京劇中的“韻白”來自原汁原味的明清“洛陽話”
記者一直有個疑問:“洛陽話”盡管在清朝后期讓位于“北京話”,但作為在中華大地流行了4000多年的“洛陽讀書音”,怎么會消失殆盡了呢?
鄭張先生笑道:“洛陽讀書音”并沒有消失!
他舉例說,作為“國粹”的京劇,其“念白”分“韻白”和“京白”兩種。所謂“韻白”,就是用“湖廣音”、“中州韻”說的文縐縐的話,抑揚頓挫,韻律優(yōu)美,老生、老旦、小生、青衣等有身份的上層人都說“韻白”;另一種叫“京白”,就是用普通話或帶“兒”音的北京方言來說的,清脆悅耳,活潑流利,風(fēng)格幽默詼諧,主要由花旦、彩旦、小丑等下層角色使用。而“韻白”所用的中州韻,指的就是“洛陽讀書音”!
比方說,在《西廂記》中,張生、鶯鶯說的是“韻白”,也就是說“洛陽話”;而作為丫鬟的“紅娘”,則必須說“京白”,說“北京話”。
為何京劇“韻白”至今仍堅持用“洛陽讀書音”?
鄭張先生說,盡管京劇是“四大徽班進京”的產(chǎn)物,但“韻白”一般屬于“湖廣音”,實際指傳統(tǒng)戲劇流傳下來的“正音”,即是以“洛陽讀書音”為標準音的古代“普通話”,所以“韻白”又稱“中州韻”。
京劇是一門非常強調(diào)傳統(tǒng)的藝術(shù),具有很強的延續(xù)性。京劇的傳承,過去全靠口傳心授,老一代藝人一字一句地教,新藝人一字一句地學(xué),有板有眼,不得有絲毫差錯。一旦新藝人出現(xiàn)差錯,在過去不但要挨打,甚至?xí)䜩G掉“飯碗”。
盡管清代后期官方語言已經(jīng)由“洛陽話”轉(zhuǎn)變?yōu)?ldquo;北京話”,但在京劇中保留了明清時期的“洛陽讀書音”,讀書人和上層人士說“韻白”、丫鬟等下層群眾說“京白”的“行規(guī)”,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洛陽讀書音”作為古代“普通話”標準音的真實歷史風(fēng)貌。
前幾年,京劇改革派人士提出:“韻白”也要用普通話來唱。中國京劇的重量級人物、中國京劇院研究員黃蜚秋先生在《中國京劇》刊物上撰文認為 ,“中原韻譜、九宮大成是中國戲曲的‘憲法’”,“韻白”必須使用“中州韻”。
鄭張先生說,如果仔細考量,“韻白”和今天的洛陽方言仍有不少相似之處。比如,尖團音如“si(西)”、“sian(先)”,介音如“liong(龍)”、“ju(住)”、“lui(雷、淚)”、“lyuan(聯(lián)、戀)”,洛陽方言和“韻白”的念法都完全一致。
“洛陽方言在語音研究上一直有著特殊的地位!”鄭張先生說,“由于‘洛陽讀書音’作為古代“普通話”的標準音,流行了4000多年,洛陽人長期耳濡目染,使得洛陽方言在各地方言中,成為和‘洛陽讀書音’發(fā)音最接近的方言。”
鄭張先生笑著說,他常對別人說:“如果您想了解‘洛陽讀書音’,就去看京劇韻白,去聽洛陽方言和韻白的異同。”
用“洛陽讀書音”朗誦古詩很美,但“恢復(fù)古音”則不可能
鄭張先生說,“洛陽讀書音”不僅是中國古代“普通話”的標準音,而且是古人創(chuàng)作和吟誦詩、詞、歌、賦等文學(xué)作品的載體,所以用“洛陽話”讀詩詞,比用普通話讀起來更接近古詩的韻味,韻律更優(yōu)美。
“如果李白用唐代的‘洛陽話’朗誦他的詩歌,是不是更有韻味?”記者驚奇地問。
鄭張先生即興用唐代的“正音”,也就是李白時代的“洛陽話”,給我們吟誦《靜夜思》:
“zh:iang(將) z:ên(怎) mraeng(蒙) ngüad(虐) guang(光)(床前明月光)”,
“ng-i(捏) j:ie’(節(jié)) d:ih(底) j:iangh(醬) shiang(鄉(xiāng)) (疑是地上霜)”。
“gye’(隔) d:eu(丟) müangh(芒) mraeng (蒙) ngüad(虐) (舉頭望明月)”,
“dêi(歹) d:eu(丟) s-i(絲) guoh(過) hiang(行) (低頭思故鄉(xiāng))”。(字母后有“ :”號表濁音)
記者側(cè)耳傾聽,感覺“李白”朗誦的唐詩,的確抑揚頓挫、旋律優(yōu)美,像“月”字還念入聲,聽起來更曲折、婉轉(zhuǎn)。這種“洛陽讀書音”和今天的廣東方言有點兒相似,音調(diào)很怪,也晦澀難懂。
很多關(guān)心“洛陽讀書音”的河南籍網(wǎng)友,在網(wǎng)絡(luò)論壇上大聲疾呼:要“恢復(fù)古音”,重現(xiàn)“洛陽話”“獨霸江湖”的尊崇地位!
“這不可能!”鄭張先生肯定地說,“人們?nèi)绻雽W(xué)習(xí)‘洛陽讀書音’,體會古詩詞的韻律,作為興趣無可厚非,但如果大張旗鼓地恢復(fù)古音,顯然不現(xiàn)實。”
鄭張先生舉例說,如果孔子用先秦的“雅言”,也就是先秦時期的“洛陽普通話”,來念“洛陽日報社”這幾個字,標準發(fā)音就是:“g.raag(哥拉)lang(啷)nyid(你)buugs(不哥絲)hlyaa’(霞)”, 有幾個人能聽懂?“如果孔子用周代的‘洛陽讀書音’來叫你的名字‘程奇’,就是‘d:ling(頂)g:ral(哥啦兒)’或‘d:ling(頂)g:rai(哥來)’,你能聽出他在叫你嗎?”鄭張先生笑問。
采訪結(jié)束時,鄭張先生鄭重地通過《洛陽晚報》寄語洛陽讀者:提出“洛陽讀書音”是中國古代“普通話”的標準音,是中國古音研究的一項重要學(xué)術(shù)成果,對于整理古籍、研究古代文化有重要意義,洛陽人當然有資格為之自豪;但歷史是在不斷進步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包括洛陽人在內(nèi)的所有中國人,還是要積極學(xué)習(xí)、推廣現(xiàn)在的普通話。作者: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