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對許多人家來說,都是越搬越大,越搬越漂亮。許光一生搬了幾次家,住房條件卻一直沒有根本改善。在縣人武部時,單位分配家屬房,按照級別他可以分到一處團職房。然而,他卻主動提出:“我是本地人,家里有房子,把房子讓給那些更需要的外地干部吧。”后來,許光得知一位四川籍的政工干事孩子多,生活比較困難,就主動把房子讓給了他,還幫助給他的家屬聯系了工作,并把自己家的生活用品和孩子穿過的衣服拿去接濟他們。
1982年,許光從縣人武部轉業到新縣人大,住房面積不增反減,當時許光迫不得已,還向人武部打了張借條,臨時借用了兩張木板床、一個靠椅和一個茶幾。后來,縣里條件有所改善,就將較寬敞的一個院落分給他居住。可沒過兩年,新縣人大常委會蓋家屬樓征不到地,許光二話不說,就帶著家人租房住,把地皮無償讓給了縣人大,甚至還動員鄰居,當時的一位縣領導也讓出地皮。家人勸阻他要考慮家庭實際情況,許光卻說房子小點也夠住;朋友提醒他要抵價交換,許光卻一一羅列單位和組織的困難。家屬樓建好后,許光一家就搬到了只有60多平方米的公寓房。前幾年,許道江覺得父母年事已高,就爭取縣里補貼一點,自己負擔一點,買了一處帶院子的“小別墅”。許光知道后,對女兒大發雷霆,批評女兒,“你要想買房子,別打著我的旗號!”堅決拒絕去住。
在許光生前居住了20多年的公寓房里,人們強烈地感受到了這位可親可敬老人的簡樸。這個建于上個世紀90年代的建筑,歷經風雨,在今日的新縣早已顯得有些破舊,屋內的陳設,仿佛都停留在那個年代。客廳內,沒有安裝空調。臥室里的一臺老式空調和墻壁一樣變成了黃色。子女曾經提出給他更換液晶電視、安裝空調,他不僅堅決反對,還因此發脾氣。廚房內,小小的排氣扇顯然在超負荷工作,油煙厚積。簡易的煤氣灶,老式的煤爐子,市場上早已難覓它們的蹤跡。一排排蜂窩煤整齊地碼放著,最上面一層已經落滿了灰塵。一臺購置安裝共花了300元的煤氣熱水器修了好多次,再打電話的時候,工人師傅拒絕再來維修。很多次,子女提議換掉,但許光堅持道:“能用就行!”
在固執的父親面前,子女們毫無辦法,只能眼看著這個父母安身立命的小屋一天天老去,墻壁泛黃。2012年11月,許光住院期間,許道侖請人重新粉刷了房間,但父親的臥室最終也沒有讓人粉刷,原封未動。在這個“亮堂了許多”的老房子里,病重的許光只生活了個把月,就永遠地離開了。
“別經常來看我了,你還要上班,別把你累壞了”
許光對子女的嚴厲是出了名的。他不但不允許他們有一丁點兒特權思想,反而比普通人家更為苛責。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新縣的冬天,當時特別冷,狹窄的街道上溜冰的孩子成群結隊。許道侖和小伙伴們也在縣人武部的門口玩耍。有個要好的小伙伴,給了許道侖一張一兩的糧票。許道侖愛不釋手地拿著看,恰巧被下班經過的父親看見。“小孩子哪來的糧票,是不是偷的?”許光不由分說,用穿著軍靴的腳一腳踹向許道侖。沒有防備的小道侖在結滿厚冰的街道上哧溜滑向了對面,打了個滾,顧不上疼痛,一溜煙跑掉了。
許道侖在新縣高中上學時,每天夜晚9點下晚自習,許光要求兒子9點20分必須到家。學校離家足有3公里遠。下課鈴一響,許道侖就跑步回家。即便這樣,還是有兩次超過了規定時間,許道侖吃了“閉門羹”,只好借宿在鄰居家。
靜水流深。其實,許光不僅僅是有著錚錚鐵骨的鋼鐵戰士,在子女和親人面前,他同樣有自己的俠骨柔腸。
許光不徇私情,但退休后卻為大女兒破過一次例。據許道江向我們回憶:“那是1993年,我帶著不滿周歲的孩子回家探親,走出信陽火車站,卻見到了在新縣人大工作的司機。見司機迎上來,我說咋這么巧,你來接誰呀?”“你爸說你孩子太小,坐車不方便,讓我來接你。”司機的話讓許道江瞬間模糊了雙眼:爸爸原來是很疼女兒的!但那次許道江離開新縣返回北京時,父親卻說,“你自己打車吧,不能再送了。”
許道江小的時候,父親就堅持讓她學打乒乓球。為了不耽誤女兒上學,他每天凌晨四五點鐘就起床,親自把女兒送到體委,打完球再把女兒送到學校。寒暑易節,從不間斷。這樣的堅持,也培養了許道江不怕吃苦的堅強品格。
許道侖年少時,身子骨一直較弱。1980年暑假,父親把他叫到跟前,要和兒子做一筆生意:“你上山砍柴,我以一斤一分錢的高價悉數收購。”道侖一聽,高興壞了,市場上一斤柴才五厘錢呢!那個暑假,許道侖都是在西大山上度過的,每天至少能砍兩大擔柴,忙的不亦樂乎。有一天,為了多砍些柴,天黑了許道侖還沒下山,不曾想卻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熟悉的大山。正在擔驚無助時,聽見了父親熟悉的聲音……難忘的暑假過去了,許道侖收獲頗豐,不但瘦弱的臂膀有了肌肉塊,而且第一次通過自己的勞動掙得了“巨款”。從父親手中接過“巨款”的那一刻,許道侖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
一直敬畏甚至埋怨過父親的許道侖在多年以后理解了父親,因此有了許多溫暖的記憶:到青海當兵臨走時,他興奮地坐上了大解放車,對同伴們的依依不舍很不以為然。突然,在送行的人群中,他看見了父親在向他揮手,眼眶一下子濕了。2012年11月,父親在武漢住院,許道侖在新縣和武漢之間來回奔波。有一天,為了不耽誤第二天上班,夜晚11點多了,許道侖還要往家趕。病床上的父親拉著他的手說,“別經常來看我了,你還要上班,別把你累壞了。”許道侖只能向父親點點頭,哽咽無語。
許光的愛人楊定春比他小十歲,是當年潢川師范畢業的高才生,兩人相依相伴半個多世紀,感情甚篤。楊定春在50來歲時就患上了嚴重的肺氣腫。發作時,生活不能自理。20多年來,許光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妻子。楊定根有一次去看望生病的姐姐,見姐夫正在洗衣服,而爐子上煨著的湯香溢滿了小屋。楊定根十分驚訝,他沒有想到他心目中的英雄還會干這些家務。也是那一次,他從姐姐的口中得知,在姐姐病了不方便的時候,姐夫還幫她洗澡洗腳。幾十年來,即便在妻子身體好轉時,許光也一直堅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碗筷自己洗。
2013年1月6日,許光在彌留之際,緊緊地拉著妻子的手不愿松開。楊定春讀懂了丈夫的話:沒想到我比你先走,我走后,誰來照顧你呀?楊定春也握著丈夫的手,哽咽著告訴他:你放心吧,為了你,為了孩子,我會堅強地活下去……
“這個錢我們要自己掏,別給縣里增加負擔”
2012年5月,廣州軍區武漢總醫院干部二科主任蔡克銀和心胸外科主任殷桂林第一次踏進了許家小屋。蔡克銀被自己看到的一切驚呆了:像農民一樣的將軍長子,住在不如農家陳設的陳舊小屋。更讓他驚呆的一幕還在后面:聽女兒介紹說來了兩位專家,許光不客氣地說,“專家呀,專家應該到基層多給老百姓看病,怎么專給我看病來了?”原來,此前許光在體檢中被查出了肺部陰影,許道江十分擔心,便邀請兩位專家對父親的病情進行評估。許道江深知父親的脾氣,想讓他們用病情來說服父親,沒想到,還是被父親斷然拒絕了,“我這個病在縣里看看就行了,你們回去吧!”
許光的拒絕治療讓他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肺部癌癥進一步發展。幾個月后,蔡克銀第二次來到了許家小屋,許光沒再像上次一樣不聽勸,而是叮囑子女,“這個錢我們要自己掏,別給縣里增加負擔。”
到了廣州軍區武漢總醫院,許光又和許道江較起真來:女兒想讓父親去住條件較好的一科病房,父親堅持住在條件差些的二科病房,“我是來治病的,不是來享受的!”二科病房的伙食標準是每天38元,國家補助一部分,個人只需掏10多元。但許光拒絕享受這項待遇,堅持不要國家補助一分錢,每天只吃最簡單的飯菜。他和醫生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級別不高,你們這樣做,就違反了政策。我心里不安。”他總擔心自己接受的醫療待遇超標,因此提出了“三不”:不用進口藥、不做過度治療、不給子女添麻煩,凡是他認為昂貴的醫療都拒絕接受。許光住院20多天,一共花了2萬余元,他親眼看見了許道侖結清了全部醫療費用,才算放心。
身在北京的許道江放心不下父親的病情,她想法從北京請了三位專家給父親會診。深諳父親脾性的許道江沒敢露面,一再讓人告知父親,是醫院請來的專家。但父親還是識破了女兒的小伎倆。當天夜晚,許道江忍不住去看望父親。當時,許光背對著門,面朝里和妻子說話,當他看到妻子眼神的變化,說,“毛毛來了吧?我就知道是你搗得鬼!”